第六章(第2/3頁)

許是有人作伴了的緣故,施玉兒不再縮成一團,懼意少了幾分,只是身上依舊冷的厲害。

半響,沈臨川啟唇說道:“書籍燒後顏色灰白,與木炭不同,將其捧到香灰爐中,或許妥當些。”

施玉兒一怔,見他的確是闔著眸子,並未往這邊看來,不由得笑道:“火盆裏有炭,炭灰色黑,還有原先燒過的紙錢,混在一起,旁人沒那麽容易看出來。”

她有些好奇,不禁問道:“你為何一人在此處,沒人陪你來麽?”

二人並不相熟,除了那日的偶然之外,便再無旁的會面,但施玉兒卻覺得,此人雖然眼盲,但心卻不盲。

沈臨川沉默了一瞬,似乎在思考著是否該回答她的問題,兩個呼吸之後,他才緩緩說道:“施誠陪我來尋一些過兩日上課要用的書籍,找到後他去找管家在冊子上登記,我便在樓上等他。”

“將你一人丟在此處,他倒是膽大。”

施玉兒輕笑一聲,望著自己柔嫩的指尖,又擡眼看木門雕花之上透入的薄弱微光,選擇告訴他這個事實,輕聲說道:“門被鎖上了,你或許要和我一起被關上許久才能出去。”

話落,她側首,看沈臨川正襟危坐的模樣,見他衣襟平整,容貌俊美,光是坐在那兒便好似鶴德流光,令人敬仰。

他的左手始終握著那一根木棍,雙目微垂,有聚焦般落在前方的地面,此時微向左側首,聽她說話。

“他們為何關你?”

分明好像是關心的話語,說出來也似冰冷,但這大抵也不是關心,或許只是好奇而已。

施玉兒輕笑一聲,有些局促般揪了揪自己膝上的裙擺,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輕嘆一聲後才說道:“哪有那麽多原因,總歸是我不對罷了。”

她本想做出一副無謂的模樣來給這位教書先生看,可竟然忘了此人眼盲,看不見她面上的故作輕松,只能聽見她語氣裏的哀怨與不甘。

那又輕又細的哀怨如針,又化為線,在四周縈繞。

施玉兒下意識去看他,見他沒甚麽反應,才又回了眸子,繼續望著門上的麻紙發呆。

已經快到午時,她被關了將近一個時辰,也不知這教書先生被關了多久,是被忘了還是如何。

火盆內的火又只剩下淺薄的一層,施玉兒不敢再拿書來燒,只能環抱著自己的胳膊,斜倚著椅背。

此處太過陰寒,她努力的蜷縮著,卻還是忍不住牙關打顫,最後又蹲下身來,坐在火盆旁,汲取著最後的微弱熱意。

忽然間,窗上傳來兩聲輕輕的敲聲,林子耀的聲音響起,“玉兒表妹,我給你拿了吃食,還有炭,你且先用著,姨母再過兩個時辰也就放你出來了。”

他踩在一片濕濘的枯葉之上,本想再說幾句軟話,最後覺得自己再三此番實在是有失顏面,猶豫片刻將東西放下後便又離去。

聽見腳步聲消失,施玉兒便起身將窗外的布包與籃子裏的木炭拿進,比起在此處凍出個好歹來,她更寧願接受林子耀的東西。

籃子裏的炭丟進去後,屋內的溫度便漸漸開始升高,她將布包打開,露出裏面兩個潔白的饅頭來。

施玉兒拿了一個饅頭後便將剩下一個遞到沈臨川面前,“我只吃得一個饅頭就飽了,你也吃一個。”

她實在是餓了,也不管沈臨川如何反應,便小口咬著饅頭吃了起來。

這饅頭不是方蒸出來的,並不松軟,而是有股淡淡的油煙味,有些冷硬,吃進嘴裏掉著細細的渣。

她吃的有些急,又沒有水可以潤嗓,一時不慎噎了一下,咳到面色漲紅,好不容易咽下去,竟然沒了再吃的興致。

“你是因為他才被關進來的?”

“嗯?”施玉兒轉頭,見他將饅頭揪下來一小塊放進嘴裏,仿佛方才說話的人不是他一般。

“是我做錯了事……”

她擔心自己說錯話,心中分明想要將苦悶一股腦的傾訴在無人的角落,可待到真正有人問起時卻又如啞巴般沒了言語。

她太懦弱,太膽小,卻偏又倔強,懷揣著渺無的期望,信人生總不該一直這般艱難。

施玉兒紅了眼,這話並不是她的真心,她哪裏做錯過什麽事情,她生如浮萍隨波逐流,哪裏有資格去做錯事。

這句話說出來底氣不足,她知道自己若是順了林子耀的心意,那定然不會過的如現在般艱難,可她不願,她寧願面對真實的險惡也不願見虛假的情意。

沈臨川握著掌間冰冷的饅頭,將最後一口咽下。

他的眼前是一望無際的黑,他看不見任何的光亮,卻莫名能夠想象出此時身側人輕蹙的眉間與嘴角的苦澀。

世間經受苦難者幾何,可他不是菩薩,並不能渡人。

他如今只不過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教書先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