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沈臨川並不能感受到來人是有多麽驚艷,他將施誠斜著倒水的壺扶正,然後從胸前掏出帕子來擦拭右手手臂上的水漬。

眾人隱約的唏噓聲在他耳邊響起,而他的眼前只有一片一望無際的黑伴著花香味湧來。

屋內靜默了下來,他感受到一股輕輕的風從他身前劃過,然後有女子嬌脆的聲音響起,“民女施玉兒拜見曹大人。”

她的聲音裏有細細的顫抖與膽怯,沈臨川認真地聽著,仿佛如此便可以看見一個盛裝美人隱藏在心底不敢顯露出來的不安與憂懼。

曹通判有些怔愣般飲了一口杯中的酒水,目光未曾移動分毫,左手拍了拍施二叔的膝蓋,似乎驚喜般說道:“快、快叫玉兒姑娘坐!”

他的聲音也讓眾人終於不舍的收回目光,施誠望了一眼曹通判,又望施玉兒,嘆息聲闖入沈臨川的耳中。

屋內除了曹通判身邊還留有一張小幾之外,便是沈臨川所坐的長幾旁尚有一塊軟墊,而曹通判身旁的小幾距他極近,之間不過分寸距離,若是她坐過去,二人定然少不了會有接觸。

在施二叔示意的目光中,施玉兒微抿了抿唇,繞到沈臨川身旁坐下,任憑屋內氣氛瞬間凝滯下來,也絕不擡頭望去。

桌上還有未擦拭的茶水蜿蜒著往下滴落,有些涼意從手背上透入脈絡,她垂頭跪坐在那兒,兩肩微微縮起,看起來單薄又可憐。

沈臨川的身旁的脂粉香味瞬間就濃郁起來,他感受到屋內眾人的目光大抵都落在了他的身上,於是他將眼闔上,只當做是看不見,故而不知曉。

施二叔的後牙槽一咬,沒想到她會如此不識擡舉,忙又訕笑著解釋道:“女子嘛,得見大人尊榮難免有些羞澀。”

曹通判的目光仍舊是在施玉兒身上打量著,似乎並未生出任何不滿之意,而是眯著眼笑,眼角細紋蹭蹭堆起,搖了搖頭,“無妨,便讓她坐那兒,免得酒氣唐突佳人。”

他的目光猶如跗骨之蛆一般在施玉兒身上遊移,她往沈臨川的身後又躲了躲,直到曹通判的目光看來只能見到她的衣袖時才覺得輕松些。

她微微側頭,趁著倒水的功夫對沈臨川輕聲說了句‘抱歉’。

她坐在沈臨川的左側,又有施誠在他右側伺候,相當於是隔了兩個人的距離,這個位置很是安全。

沈臨川並未答話,而是面上有些無奈,他將杯中重新斟滿的茶水飲閉,然後不動聲色往前了一些,將她幾乎完全隱藏在自己的身形之後。

施誠有些手腳僵硬地為施玉兒斟上一杯清茶,頗有些扭捏地又將桌面上的茶水擦拭幹凈,只覺得渾身不大得勁,再看她一眼都不敢。

屋內眾人神色各異,施二叔賠笑著又為曹通判倒滿酒,討好般問道:“大人對下官府上酒水可還滿意,若是大人喜歡,下官必擇良辰吉日為大人親自送去新釀。”

“甚好,此酒水色如琥珀,入口回甘,的確未難得一見的佳釀,”曹通判捋須一笑,眸中深意不言而喻,“本官尚不知施吏目府上竟有如此美酒,實在是藏得夠深啊。”

二人對話被施玉兒盡數收入耳中,二人也並沒有什麽避諱,表面論酒,實際卻是在論人。

她藏在袖間的手臂有些微微的顫抖,忍不住又朝著沈臨川的方向靠攏一些,不然她便覺得四周都冷的可怕,似乎有個東西靠著,能讓她安心些。

二人的衣袖交纏在一處,屬於她身上的柔軟布料垂在沈臨川的左手手背,許是距離太近了的緣故,略有些冰涼的手掌偶爾會如輕羽一般觸在他的指尖。

他本想往右朝施誠的方向挪一些,畢竟男女授受不親,可他眼盲,並不知曉施誠正在為他布上酒菜,恰二人相撞,他下意識左手往後撐去,握到一只柔若無骨的手掌之上,仿佛是觸到了滑膩溫潤的美玉般。

沈臨川微驚,將手迅速收回,雙手交疊放在身前,長睫微顫,左手指尖微微蜷起捏住衣袖,又復松開。

施玉兒安靜地坐在一旁,右手也收了回來,面上微微漲紅,亦如醉酒般可人,她為自己的行為感到不齒,她怎麽能欺負這位眼盲的沈夫子,這豈不是趁人之危麽?

或許這個詞不大對,但她心中卻是湧現出許多的愧疚感來,不斷地暗自譴責著自己。

他們之間細微的動作並沒有人發覺,曹通判與施二叔喝到滿臉通紅,幾乎語無倫次,施二叔稍微清醒一些,見到曹通判扶額,輕聲問道:“大人,您喝多了,下官讓人送您回府休息可好啊?”

“甚好,”曹通判往施玉兒的方向望了一眼,說道:“本官有些話想親自對你說,你先將眾人散去,本官講與你聽。”

施二叔面上一喜,忙對屋內人說道:“快將玉兒小姐與沈夫子送回去,莫要耽誤大人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