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破碎的瓷片在地面飛濺,林子耀心中一跳,忙收了聲,規矩入內。

柳氏極少在人前發怒,她看重這個侄子,處處為他謀劃,一而再的提醒他不要耽溺於兒女私情,可他偏生不聽反而愈陷愈深,這該如何不叫人惱火,如何不讓人心寒!

她捂著心口輕咳兩聲,將前來扶她的林子耀推開,冷聲道:“孽畜,跪下!”

言畫在外張望著,此時聞言連忙將屋門合起,林子耀一怔,而後‘撲通’一聲跪在柳氏身前。

“姨母……”林子耀心中有些不解,不知她為何會發如此大的脾氣,他只得不情不願的跪下,接受柳氏的怒火。

柳氏見他如此,心中更是覺得煩悶,好一個舉人,寒窗數十年,林家怎麽就養出了這麽一個蠢貨。

她怒其不爭,又是自己的嫡親侄兒,於是落掌在桌上重重一拍,罵道:“你是被那個狐狸精迷了心竅!”

“她已經被曹通判看上,無論如何都不會再與你有任何牽扯,”柳氏抓著林子耀的衣襟,指尖發白,恨聲道:“她是為你的仕途鋪路,你怎麽就想不通!”

她的聲音並不能如當頭一棒般將林子耀敲醒,他嘜濡著附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目光呆滯,好似被嚇到。

見狀,柳氏只能作罷,心痛怨他又疼他,沉息良久,嘆道:“起來吧。”

“你不要怪姨母發怒,你……唉,”柳氏擺手,“過兩日你大弟會回來,我屆時與他交代,讓他好好與你說說,你只要記著,你日後只要做高官的,萬不能出了紕漏,不然你如何對得起你母親的期望。”

柳氏的面上滿是疲憊,不願再看他,“回去罷,這幾日不用再來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林子耀早就在這兒將這句話聽過千百遍,此時就算是柳氏發怒,他也不能完全醒悟過來,他日後定然是要做高官,可這又與他對施玉兒的心意有什麽關系。

家世顯赫清白的夫人他屆時也會娶,露水情緣也要逢,他已弱冠之年,卻身邊尚無姬妾,難道有心於一個女子,也是有錯嗎?

林子耀心中煩悶,也起了一些倔性,不答柳氏的話,拂袖而去。

次日天方明,月色將隱下,施玉兒便已經早早醒來,失了睡意。

她望著朦朧的天色,枕著手臂伏在軟枕之上,縱使昨日歸來時夜已深,但她心裏揣著事,不能安眠。

她夜裏已經醒過兩三趟,每次醒來都要往窗子處望上一望,等到了此時再醒,便是一絲睡意也無了,只想等著柳氏身邊的人早早來【gzh:又得浮生一日涼呀】喚她去見叔祖。

施玉兒嘆了口氣,將自己往被裏埋了埋,被子裏始終泛著淡淡的寒氣,她睡不上熱來,每日醒來身上都是帶著涼意,如今天氣又漸冷,她倒是希望自己一病不起,便不用再被送入曹通判府中。

但只要族裏過了明面,施二叔才不會管她願意與否,這群人皆是心腸黢黑,吃人血饅頭。

思及此,施玉兒輕笑一聲,將冰涼的手掌放到枕下,忽然之間竟然想起來昨日在祠堂時觸到沈臨川身上滾燙的熱意。

她心中一驚,面上頓時便開始燥熱起來,不消一會兒渾身都有些發暖,羞的面色通紅,忙整個人都躲進被裏,長睫輕顫,眼尾泛紅。

那種熱度她只在沈臨川身上感受到過,與女子身上的溫暖不同,男子的身上似乎要更燙一些。

施玉兒輕咬著下唇,微微翻了個身,縱使屋中只有她一人,亦是感覺到無地自容,她的身上起了一些細汗,將骨子裏的寒意驅散,就連指尖都緋紅。

屋內的光線仍舊灰暗,空氣中彌漫著刺骨的冷氣,偶爾響起木床因為輾轉而發出的輕微‘嘎吱’聲。

今日的清晨注定有些難熬,施玉兒半闔著眸子,待到心中羞意下去後便又漸漸泛起困來,細白的指尖抓著被角,不消一會兒便漸漸睡熟。

等她再醒時,天光已經大亮,約莫辰時過半,院內石桌上有廚房送來的早飯,早已經冷透。

昨日一場雨後,今日便又更冷了一點,呼吸間吐出細細的白霧來,今年大概雪落得要早一些。

施玉兒坐在院中,望著地面石磚上細細的裂痕,恍惚間想起兩年前冬日母親帶著她在花園雪地撒鹽的場景,那時母親面上的笑顏似乎仍在眼前。

而今年的冬日,她卻前途迷茫,不知將會身處何地。

初冬的天空宛如浸濕過的宣紙,黏膩又冷清,她望了一會兒後便收回目光。

在雙親方故去的那段時間,她終日渾渾噩噩,只覺得天都塌了下來,可如今再看,這方天空依舊高懸,不同的只是她人生的天塌了,又被搖搖晃晃的支撐起來。

施玉兒將冷了的饅頭撕成小塊,就著白粥咽下,白粥很稠,冷卻後泛著淡淡的苦味,彌漫在她的唇齒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