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樹枝之上原本停著的幾只雀子四處亂飛,一雙芝麻大小的黝黑雙眼望著底下亂作一團的眾人,而後停在屋檐之上嘰嘰喳喳不停。

趙姨娘只知道施率要去找沈臨川,原以為一個瞎子翻不起什麽風浪,便也任他去了,怎料到會出了這麽一遭事兒,頓時心肝都要碎掉。

她膝下就只有這麽一個寶貝兒子,要是有個什麽意外,她可怎麽活?

就這麽想著,等到了地方的時候,趙姨娘已經哭的雙眼紅腫,一進私塾便見著大夫正在為施率清理傷口的背影,見著那盆裏血紅的一片,頓時眼前一黑,暈死了過去。

柳氏被撫琴和言畫兩人攙著才勉強沒有摔在地上,她的腦中一陣陣的發暈,眼見著周圍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忙又令家丁將眾人遣散,以免在此時鬧到老太太那兒去。

等到趙姨娘再被掐人中掐醒的時候,她微微愣了一下,便又將事情全都記了起來,也顧不得周圍還有多少人,抱著方趕來不久的施二叔腿便開始大哭。

施二叔向來厭煩家中出現此等烏煙瘴氣之事,此時急匆匆的趕來,原以為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原來不過還是家中小兒頑皮,頓時便將火氣撒到了柳氏身上,怒斥道:“此等小事也需喊我來主什麽公道?”

柳氏亦是心疼自己的孩子,只是她是當家主母,不能同趙姨娘一般哭哭啼啼,這般實在是不成體統。

見施二叔的怒火不分青紅皂白的灑下,她欲要反駁,卻見施率的模樣駭人,只能硬生生忍下。

沈臨川仍舊將施恪攬在懷中,聞施二叔如此,於是啟唇替幾人解釋道:“施老爺,此事皆是因我而起……”

只是他的話還未落下,便被施二叔截住,施二叔擺了擺手,也不問他懷中施恪的傷如何,而是說道:“沈夫子的學問與人品我都是看在眼裏的,你大可無需為兩個逆子解釋。”

言閉,他瞪了一眼柳氏後便拂袖而去,趙姨娘在施率身邊揩淚,柳氏疲憊的閉了閉眼,然後對施恪冷聲道:“孽畜,出來!”

沈臨川微抿了抿唇,感受到懷中施恪的身子微微顫抖,心中無奈,只能安撫性拍了拍他的後背,柔聲道:“去與你母親解釋罷。”

施恪含淚搖頭,他知曉此時若是出去母親定是不會饒他,可他若是不出去,為難的便是沈夫子。

於是他小心翼翼的挪到柳氏跟前,揪著袖子不敢說話。

方才柳氏看的時候他臉上的傷尚且沒有多麽嚇人,此時再看,卻是發現施恪嘴角和眼睛上都有一大塊青紫,額上似乎是在地面擦出的傷痕,冒著血珠。

而施率卻是看著唬人,下巴上只不過是留下一個不大不小的牙印罷了,沒什麽內傷,用不了多久便能結痂。

柳氏伸出手去,本想哄他,最後卻一狠心,拉著他站到施率面前,說道:“母親教過你要恭敬兄長,你還不快向庶兄賠不是!”

她本不至於如此,讓她的孩子向一個庶子賠罪,可如今若是恪兒不賠罪,外人只會說這個孩子毫無恭順之心,於名聲無益。

施恪緊咬著下唇,一雙眼裏含滿了淚水,此時聞言,將柳氏的手猛地掙開,便頭也不回地跑走。

施恪的心中塞滿了委屈,他一路跑著,也不管撞到了多少人,在路面摔過多少次,一刻也不停,一直到他的唇齒間都彌漫開血腥味,他才頹廢的尋到一個角落蹲下,啜泣不已。

他的一只鞋子已經跑掉,潔白的襪上滿是臟汙的黑泥,鹹苦的淚水順著眼角蜿蜒而下,沾到傷口上隱隱作痛。

施恪從前覺得施玉兒可憐,現在看來,卻發現自己也可憐,他就算有父親母親,但父親尚且不如沈夫子關心他,母親一心只記掛著林表兄與長兄,哪裏還有旁的心思來管教他。

天邊漸漸斜起昏黃暮色。

此地偏僻,與施玉兒住的院子靠近。

施玉兒起先只聽見隱隱約約的哭聲,在院子外尋了一遭才發現蜷在生著幾株枯草的角落的施恪,她一驚,輕手輕腳走過去,問道:“恪兒,哭什麽?”

她起先並不以為是何大事,直到施恪擡起臉來時,她猛地一驚,望著他青腫到睜不開的右眼,急道:“是不是摔了?快起來,我帶你去找大夫!”

“不去……”

施恪抓住她的手,好似懇求,“玉兒姐姐,我在你這兒待一會兒,你莫要告訴母親……”

施玉兒哪裏肯依他,托起他的臉看了看,說道:“恪兒聽話,咱們先去找大夫看看。”

這個孩子還是有兩分倔性,她又不敢下了力氣去拉他,二人只能僵持著。

施恪抱著她的腰哭鼻子,受了無限的委屈般,將今日發生的事幾乎唇齒不清的道出,施玉兒聽後一時間也沉默,只得依了他。

她將施恪帶回自己的院子,找出藥酒替他揉著肩上背上的青紫,漸漸的也紅了眼,不禁輕罵道:“到底還是你兄弟,怎麽能下這麽毒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