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雲山寺本就是建在郊外, 快要入秋時候地面上鋪著一層較厚的木葉,踩上去可以淹沒鞋底,林木蔥郁, 行人在其中而不現身形。

山坡之上偶爾響起枯枝被踩斷的聲音,以及女子摔倒後的悶哼聲。

施玉兒一路跑下來沒有停歇, 只是山坡有些地方較陡且雨後部分陰暗之地有青苔遍布其上, 從山上下來,她一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次, 幾乎是半跑半滾著下了山。

一直到了山腳下,她已經渾身都臟兮兮, 衣裙上沾著還帶著潤意的枯枝落葉, 她扶著樹幹跪在地上直喘著氣,將額上的汗珠一擦, 沒有往回看, 循著來時的方向跑了大概兩刻鐘才到官道。

施玉兒在來時記了路, 故而知曉官道該往哪個方向走,也知曉如何走是最不引人注目的。

官道之上來往之人並不算多,只偶爾有商隊經過,雖路費高,勝在安全, 一般大型商隊都會從此道走, 且只要離開官道,走出太原, 便不是沈家可以輕易找到她的了。

一路走著, 天上的太陽愈發滾燙, 施玉兒渾身上下都黏糊糊的, 眼前開始模糊起來, 在官道旁的小路上腿一軟便摔了下去,但只要一想到沈臨川或許已經流放,京中已經物是人非,她便能攢著一口氣忍著疼痛再擡起腳步。

她知道,自己的這個做法或許是有些蠢有些莽撞,可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當明白沈臨川置身險境而所有人都在瞞著她的時候,她的心中是多麽的難過多麽煎熬。

官道上的瀝青石路上有深深淺淺的痕跡,是日積月累之中商隊或來往馬匹留下的,在炙熱刺目的陽光之下格外清楚。

不遠處一只商隊正在緩緩行駛而來,馱著貨物的駱駝身上的臟汙施玉兒都能看的一清二楚,她站在坡下,默默等待著隊伍駛過,等到末尾時才又快步追上,將自己懷裏的金簪塞給一位正坐在駝車上喝奶茶的老婦。

那老婦先是一怔,一瞬便反應了過來,將早已經力竭的施玉兒一把便拉上了駝車,將金鐲子在手中輕掂了一下收進自己貼身的口袋裏。

駱駝身上的味道很難聞,起碼施玉兒是不喜歡的,她靠著車轅,眼前劃過路面上的淺淺痕跡,她不住的喘著氣,心跳到仿佛是要破胸而出,可駱駝甩尾巴時的味道一陣陣往她鼻間湧來,她不由得幹嘔了一聲。

老婦的目光在她背影上停留良久,最後緩緩收回,她將自己放在車轅之上的手碰了碰頭上的絲巾,嘴裏祈禱著什麽,然後拍了拍施玉兒的肩,遞過自己的奶茶。

銅杯很大,裏面裝著褐色的奶茶,奶茶的味道很香很濃,是他們親手熬的。

施玉兒並沒有謝絕老婦的好意,她已經很累了,幾乎一日滴水未進,又如此倉皇奔波,身上早便沒了一丁點兒力氣,若不是被拉上了車,此時早該倒在了官道之上。

她有些虛弱地點了點頭,對老婦表達自己的感謝,然後伸手接過銅杯,杯身還是熱的,接過去的那一刹,重重的香味往她鼻間亂躥,還帶著一絲說不出來的膻味,她不喜歡。

駝車慢慢的在走,周圍的景色也走的很慢,起碼比馬車要慢很多,往她的方向看去,前邊一整條的,長長的都是駝隊,車上裝著的都是貴重的商品。

施玉兒垂下眸子,嘗了一口杯中的奶茶,與她在京中時廚房熬的不同,她能喝下去,只是若有選擇,不會嘗試第二次。

見她終於喝下,老婦又從自己身後的布包裏拿出一塊很厚實的餅子來,用不流利的官話說道:“用這個蘸,不然你們吃不習慣。”

聽見聲音,施玉兒才從疲憊與擔憂之中回神,望向老婦。

這位波斯老婦與她們中原人生的不一樣,鼻梁很挺,臉有些長,眼睛顏色和頭發顏色也不一樣。

“多謝……”

她的嗓子有些啞,接過餅子後費了些力氣掰下來半塊,示意自己只吃這些就行,然後按照老婦的方法一口一口將奶茶和餅子吃下了肚。

施玉兒摸了摸自己跳的有些快的心臟,扶著車身將頭探出往回望,他們已經走了很遠了。

她閉了閉眸子,將自己的頭埋在臂彎之中,停下紛亂的心緒。

雲山寺,一個時辰很快便已經過去。

一行人已經整裝待發,沈母只見霧蓮面色難看的過來,不禁問道:“怎麽了,玉兒還是覺得難受麽?”

“姑娘她……不見了,”霧蓮抿了抿唇,答道:“應當是從窗子裏翻下去的,現在或許已經下山了。”

沈母一愣,身子緊繃著,最後又慢慢松緩下來,嘆了口氣,似乎是用盡所有力氣般說道:“我就知道瞞不過她,她昨日那樣,定然是已經知道了些什麽。”

霧蓮垂下眸子,她不動聲色捏了捏自己藏在袖間施玉兒的荷包,問道:“要去尋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