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克己

寬闊、碧綠的芭蕉葉。

上面擺著一團烤糯米飯, 撒著烤香的芝麻、小米辣椒,林月盈拿起筷子,夾了一小塊兒, 糯米飯自身的香氣被炭火烤得蒸發出,又混合著一點辣的鹹香, 直沖鼻子。

她不能吃很辣的東西, 吸了一口冷氣。

秦既明姿態放松地坐在一把竹椅上, 微微仰臉, 垂著眼看對面的妹妹。

不知不覺, 都長這麽大了。

在一起生活的時間太久了, 經常會忽略掉對方的變化。這麽多年過去了, 猛然回首,才發覺她已經成了成為一個優秀的成年女性。

“你呢, ”秦既明說,“你心裏的其次的’愛’人, 是誰?”

林月盈低頭,挑著糯米飯上小米辣少的地方吃, 筷子戳一戳, 一整塊兒卷起:“你都這麽說了, 我肯定要說是你呀。”

心不甘情不願,吃東西也不專心, 她挑挑揀揀, 像小雞啄米,速度快,效率低, 要把小米椒一點一點地全都挪走。

秦既明拿了筷子, 幫著去夾走她烤糯米飯上的小米椒, 林月盈的筷子在空中虛晃一晃,頓了頓,才繼續若無其事地吃飯。

秦既明平靜地問:“前幾天的那個心上人呢?”

他看到林月盈低著頭,頭發蓋不住她雪白的肩膀,露出漂亮的健康手臂,肩膀上有一個小小的白色小疤痕,那是打疫苗留下的標識。

秦既明還記得帶她去接種疫苗時候的場景,她怕疼,又覺得在那麽多小朋友面前哭出來丟人,就摟著他脖子,背過臉,一邊忍著淚不哭出聲,一邊又因為注射針頭紮入胳膊而疼得皺眉咬牙,一臉視死如歸。

她比他小十歲,又是眼皮子底下照料大的,青春年華,正是大好時光。

十歲的差距是一道鴻溝。

甚至是她生命的一半。

十年時光彈指過,恍然間,人已經不再少年。

秦既明驀然想起《浮士德》中的呐喊,之前他讀到“還我那可貴的,可貴的青春”一句時,毫無感覺,此刻望著林月盈,卻品出些其他的味道。

說不出的滋味,像她此刻嘴巴一張一閉,吞下去的烤糯米飯。

手指無意識地摳緊芭蕉花,摳得花瓣經不住地破裂。

秦既明將視線從她唇上移走,平靜注視她背後來往的人,各色的花褲衩。

他沒有等到林月盈的回答,她還在吃糯米飯,不知外界的臟汙,只夾了一塊兒羅非魚。

微微的風讓燥熱淺淺壓低。

秦既明喉結動了動,手從芭蕉花上移開,屈起的手指關節敲了敲面前的桌子:“別在你哥面前裝聾,月盈,說話。”

林月盈捏著筷子,晃啊晃啊:“說什麽嘛。”

“前幾天忽然一臉緊張地同我講,說有了心上人,具體的都要保密,不說那個人是誰,也不說怎麽認識的,哪裏人,”秦既明仔細看著妹妹,“是你騙我的?”

他從她臉上詳細搜索說謊的證據。

“誰騙你,”林月盈嘟囔,“我都用我的成績發誓了,請你相信一個學霸的名譽,好嗎?”

她是肉眼可見的不開心,天氣炎熱,她此刻的表情也有一點點愁悶。

秦既明亦如此。

被撥弄得花苞層層開的芭蕉花無力地躺在桌上,似在控訴方才人類對它的捉弄。

店主將林月盈點的烤豬眼睛端上來,熱氣騰騰。竹椅,香料,小方桌,攤開的新鮮芭蕉葉,被拆散的芭蕉花,漸漸失控的問話,和這漸漸潮熱的空氣。

秦既明開口:“有心上人,怎麽還把我排在最前面?是怕我吃醋?”

他的聲音輕緩。

林月盈說:“我才不怕你吃醋。”

她怕他不吃醋。

林月盈說:“反正,你排在最前面。”

秦既明看不到林月盈的臉,她一直低著頭,不肯仰臉見他,這是一個要保守秘密的姿態,也是不想和兄長有眼神直接交流的態度。

她在躲避。

和林月盈住一起的時候,秦既明做好了“妹妹叛逆期該怎麽辦”的思想準備,但這一棘手的事情始終沒有出現。沒有所謂的青春叛逆期,沒有反叛,沒有冷戰,沒有暴力溝通……

他們依舊親密無間。

除了現在。

秦既明在度假結束的最後一日傍晚意識到了她的疏遠。

“畢竟,”林月盈說,“畢竟你是我哥呀。”

秦既明沉默半晌,他的手又壓在那芭蕉花上,摩挲著被摳、捏爛的那一塊兒,力道稍重,碾得碎裂。

他微笑:“是。”

他們是最好的兄妹。

從雲南回去後,秦既明就去為秦爺爺掃墓。

墓園中安靜,松柏蒼翠。

林月盈同秦既明並肩站著,默不作聲地跟著他祭拜。

爺爺過世的時候,林月盈還不到165,現在已經逼近170了。她同爺爺講,她沒有辜負爺爺給她訂的那些奶,看,她現在已經如爺爺所願,長成大高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