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節 開港(十二)

左氏宗族和其他所有宗族的架構都是相同的:族長是核心人物,掌握著公財,公田,公廨這些族內公產的分配權。

與此同時,各個房頭最有威望的老人會和族長一起組成二元議會,用來協商宗族內部事物。

而最近一段時間,族裏開會明顯比以往頻繁。

前些天征地辦剛進村的時候,族裏就開過一次會,會上各家達成的唯一共識就是“靜觀其變”。然而過了沒多久,第二次緊急會議就又開始了。這一次的議題是如何處置族內敗類左平。

說到左平,此人也是奇葩一個。在他們這一輩人中,左平排行十七,所以平時人們都叫他左十七。

左十七是六房次子。此君成年後從家中分到了七十畝地的產權,不想這貨在雙親過世後突然間染上了賭癮,兜兜轉轉幾年下來,就將三十來畝地典賣給了族人。

原本這種事是沒人管的,哪個大家族裏不出幾個敗類?正經是很多人都在冷眼旁觀,就等這貨下一次賭輸後放出地契來大家繼續競標。

不想晴天一聲霹靂:租棧……征地辦來了。

有了競爭,就有了對比。這左十七在觀察一段時間後,發現這家收地的租棧確實是童叟無欺,真金白銀,於是他的心思就動了。

要知道他手頭現在只剩下40畝地,這其中大部分也不是什麽好地,就是普通的中下田。

那麽如果按照租棧給出的條件換地,他就能在其他縣得到60畝整齊的下田。這樣一來,無形中他的資產就增值了很多,無論是繼續出租還是將來賭輸了分割出售,都屬於進可攻退可守。

於是左十七在偷偷跑去奉賢轉了一圈,和那幾戶吃螃蟹的富農打聽完具體情況後,這個賭徒就真正動心了。

然而想賣地也不是那麽容易的,這裏面有一個隱性問題要解決:從理論上說,他只能把土地賣給族裏。

這一點是必須的,也是無可厚非的:宗族可不是後世的股份公司,如果任由不肖子孫把土地賣給外人,那用不了幾代人宗族就煙消雲散了。

但是左十七是真地想脫族啊……他現在只想遠離那些成天嘲諷他是廢物,等著占他便宜的族人。

他是一個有夢想的男人,他不想一輩子讓人踩在腳下,他等了這幾年,就是想等一個機會鉆進賭坊中大殺四方,一夜暴富。然後告訴大家,他失去的東西一定要拿回來!

現在征地辦出現了,左十七的機會終於等到了,於是他再沒有猶豫,半夜去敲了後門,打算和這幫收地的好好談談。

談話的結果很令他滿意:征地辦這邊答應了將他的地塊安置在蕭山那邊。這樣的話,他就等於跑去了紹興,將來隔著錢塘江,族中也不能拿他怎麽樣。

於是某人就興沖沖地回家準備地契去了。

然而左十七沒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他就被人押進了祠堂,裏面是嚴陣以待的元老會成員。

是誰出賣了他呢?一墻之隔的兄嫂。

在家法(紅漆棍)的提醒下,左十七迅速將一切都吐露了出來。這之後他又被追加了一頓板子,然後被勒令待在家中養傷,哪裏也不許去。

至於他的地契……經過族中公議後,便由其兄代為保管,將來如果左十七要賣地的話,一切由其兄操辦。

講真,這個處理結果從宗族角度來說,已經是很公平很仁慈了。左十七除過挨了一頓棍子外,也沒有失去什麽,他真要賣地的話,還是能得到銀子的,只不過是族裏的內部價格。

但是天底下的事,從來沒有那麽簡單的。雞蛋已經破了,能指望蒼蠅放過嗎?

左十七被修理完當天,某位縣衙書辦就聞訊趕去傷者家裏慰問了一番。這之後余本德便背起雙手,哼著小曲,溜溜達達地來到了左家門前,求見左鴻堂。

左鴻堂自然不敢怠慢,趕緊將余某人請到堂屋看茶。

……

從大的階級來講,古代是有“士民工商”這個明確說法的。然而這只不過是粗陋的劃分,在各個階級內部,根據實力的不同,還會有很多小階層出現。

對於明代的“富人”階層來說,同樣有好幾層劃分。

刨除那些皇親國戚不談的話,占據食物鏈頂端的自然就是縉紳階級了。真正的縉紳,指得是家中有人出仕,或者至少有舉人和退休官員在鄉的“高級知識分子家庭”。

這種家族如果操作得當,代代有人出仕的話,那麽族人就可以在腦門刻上“詩書傳家”的高档銘牌了。這個稱號聽上去很文雅,但是代表得可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頂級權貴。

官府在面對這種家族時完全沒有辦法,徐階就是最好的例子:在他的首輔生涯中,徐家不停侵吞家鄉田地達到幾十萬畝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