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3節 年飯

晚晌時分,楊六水家的院落,忙碌的人影和飄散的炊煙混在一起,充滿了濃郁的生活味道。

特意打掃幹凈的小院,角落的雞窩都換了新稻草,看門的黃狗也難得洗了澡。

小院正中的黃漆方桌,屬於上了年月的老家私,有幾處都掉了漆。方桌今天從正屋被擡出來後,擦得鋥亮。這會,桌面上已經擺好了碗筷菜碟。

菜碟是用青花碗罩著的,防止裏面的菜肴跑了熱氣。

青花碗罩住了菜,卻罩不住梅子醬鴨和紅燒肉的香氣。楊家大小子一年到頭也聞不見如許多的肉味,自打菜碗上桌,他就不住圍著桌子轉悠,口水都流下來了。

最終,大小子沒能忍住基因裏鐫刻的對蛋白質的原始渴望,偷偷掀起碗,準備偷一塊肉吃。

大小子的企圖最終還是失敗了。伴隨著響亮的“啪”聲和“哎呦”聲,大小子被提著酒壺的楊六水抓個正著,扇了後腦殼。

“沒出息的東西,成日裏餓死鬼投胎。老子平素也沒斷過你個討債鬼吃喝,就敢往待客的桌上伸手!”

楊六水吼到這裏,酒壺往桌上一放,就彎腰熟練地脫鞋準備抽人,大小子則是熟練的按照套路開始逃跑。

楊嫂子是個個頭矮小的和善女人。

見到慣常一幕,她急忙上前攔住自家男人:“大過年的新衣小心扯了,莫要置氣。”

完事她又拉過兒子,在灶台上找了一點零碎肉骨盛在碗裏,心痛地看兒子大口塞肉吃。

被女人制止了“暴行”的楊六水,也就順勢下了坡。他小心撣了撣身上新衣服的灰塵,嘴裏嘟囔著,一屁股坐在桌前長條板凳上,伸手準備給酒壺倒酒。

就在下一刻,楊六水拿著酒壺的手臂停住了:門口不知何時,側身站著一個微笑的年輕人。此人背靠木門,不聲不響的,看來早把他教訓兒子的一幕看完整了。

“哎呦周哥兒!”

楊六水一拍大腿站起來:“來了也不進門,沒得看老哥笑話!”

年輕人笑嘻嘻踏進了門檻。

走近了,就能看出年紀。這個年輕人大約二十四五歲樣子,面相溫和,看上去還有點憨憨厚厚。只是偶爾眼珠一瞥,會露出一絲掩藏很好的靈動來。

這年輕人個頭不高。他穿一套八成新的細布長袍,戴著個軟布襆頭,腳下是厚底布鞋。乍看過去,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尋常明人。

“你這哥兒,來就來了,進自家門還帶什麽禮物!”

從年輕人進門起,楊六水就是一臉喜色。他嘴裏一邊埋怨,一邊拽著來人的胳膊就要請他上座。

被稱作周哥兒的人,自打進門後就笑呵呵的。這會他推脫著放下手中提的禮物,然後先是躬身給楊嫂子拜年:“小弟見過大嫂,給大嫂拜早年啦!”

楊嫂子樂得合不攏嘴。

緊接著,周哥兒又從袖籠裏摸出一個紅包,塞給一旁早就滿臉興奮滿懷期待的楊家大小子。

“還不快與你叔磕頭拜年!”

楊六水這時化身慈父,滿臉慈祥,愛惜地又輕輕拍了大小子後腦勺。

一番見禮客套後,周哥兒才和楊六水兩人拉拉扯扯地坐在了黃漆桌前。

……

楊六水口中的周哥兒,本名叫做周乙。

4年前的那天,恰巧也是小年。當時還是貨郎的楊六水,早上出工,在自家門前發現了一個暈倒的人。

近前仔細一看,發現此人衣衫潦破身型佝僂。不過撥開散亂的頭發,卻是一張年輕的臉龐。

再一摸額頭,好家夥,燒得燙手。

對於楊六水這樣一個起早貪黑走街串巷的貨郎來說,似這種病倒的窮人他見過太多。按道理,他是不用管這件事的……用不了多久,最多一半天,這個發著高燒的人就會自然死掉,然後被城中無時無刻不在巡視的收屍人拉去化人場燒掉。

再說了,楊六水通常也管不起。他這種吃了上頓愁下頓的窮苦人家,壓根沒有任何資源去多管閑事。

可當天楊六水的心思,卻與往日有些不同。

其一,此人是倒臥在了自家門前。任由其這般躺臥的話,自家拍屁股出門做買賣,留下家中妻兒,未免進出不便,有些不妥。

其二:楊六水看到此人年輕的面龐,不知為何,莫名動了一點惻隱之心。

如此,楊六水思慮再三,最終還是打開門,喊來自家婆娘,兩人一同使力,將這個倒臥在地的年輕人擡進了院中。

對於一個發燒兼昏迷的病人,楊六水其實也沒有什麽辦法。他家中貧困,既無藥石,請不起郎中也抓不起湯藥。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女人打來溫水,給年輕人喂了幾口。

再之後,楊六水出門喊來了一輛驢車。

支持楊六水如此這般動作的,其實還有一個隱藏的重要原因:就在不久前,廣州城南,渡船過珠江海南岸,新近開了一處大工場,熱鬧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