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5節 北歸(十)

山隱峰現,玉盤當空。星光熠熠,月色町町。

夜空中,一道纖細的花火奔竄而上。藍色天幕下,拖著長長尾痕的銀白色花火璀璨奪目,仿佛要直入天宮,永不停歇。

然而,就在沖上群山之巔那一刻,美麗的焰花炸開了,形成了一朵漂亮的鱷魚……斧頭……錯了,是銀色蒲公英圖案。

眼睜睜看著頭頂炸開一蓬銀光,武火墩內,有一個算一個,全被奇景震精到了。人們仰著頭,張大嘴,表情癡呆,發出了一片驚訝的“啊”“哦”聲。

最後一個出聲的,是反應過來的大掌櫃。他絲毫沒有看到免費焰火的喜悅,而是用驚恐到尖厲的嗓音大吼道:“旗花火箭,有奸細!”

第一個發出吼聲的,是掌櫃。第一個有動作的,卻是吳法正吳少爺。

不知為何,這一瞬間,吳少爺突然於冥冥中有一個模糊的感覺:這道旗花和自己有關。

下一刻,吳法正抽出腰間短刀,隨手拎一盞防風煤油燈,急跑兩步,翻身跳進吊籃:“快,快,送我下去。”

於是吊籃開始晃晃悠悠往下降。

幾息後,未等吊籃落地,心急的吳少爺就跳了出去。

旗花是在墩台正面飛上天的,所以剛才施放的位置一定就在前方不遠處。而就在吊籃落地前的短短時間裏,吳法正心中亦有了推斷:放旗花的人,大概率就是方才去小河邊取水的某個人。

預料的沒錯。繞過一堆亂石,吳法正看到了兩個提著帆布水桶的夥計。

他記得很清楚:去城下負責打水的,原本是三個夥計。

這兩個夥計明顯也被方才的焰火嚇傻了,傻愣愣地站在一個土堆前,低頭看著什麽。

吳法正過來後,一挑油燈……果不其然,案發現場就在這裏。

低矮的土堆頂部,一根冒著裊裊余煙的黑色管子,靜靜插在那裏。

彎腰伸手,吳法正將管子拔了出來。

黑色的管子精鐵打制,圓圓長長,握在手心粗細正好,很適合某樣物事的握把。

看到管子頂部獨特的螺絲擰口,吳法正面前出現了一幕夕陽下的笑臉:“這刀用著趁手,是小的跟碼頭上海員換來的,攢了兩月夥食銀子呢。”

……輕輕解開鐵管外部包裹的一層汗布,緩緩展開。

顯現在油燈光下的,是一款漂亮的灰色男士蘇格蘭格子純棉汗巾。

吳法正眼前又出現了一幕夕陽下的場景:“賞你了。刀柄裹上這個,吸汗,不滑手。”

“謝東家賞!”

想明白了前後因果,吳法正緩緩轉過頭,面無表情地問道:“與你兩個一同取水的,是叫火貴吧?”

“就是火貴。”兩個夥計這時候終於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臉色慘白,結結巴巴地回道:“方才還在的,旗花一起就沒影了。”

吳法正這一刻,面對著前方夜色籠罩下的群山,喉嚨中發出了咯咯的響聲,悲憤滿腔。

未及,群山中響起了一聲回蕩無窮的怒吼:“火貴,狗賊,吾誓殺汝!殺汝,殺……殺……”

……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商隊已經把最後一著棋走完,再也沒有閃轉騰挪的余地了。

眼下只能寄希望於那道旗花沒有產生效果,被動等待,走一步算一步了。

於是一夜無話。

次日晨,賊如約而至。

其實在四更時分,就有隱約的人聲和蹄聲隨風傳來。察覺到這個跡象後,商隊更不敢輕舉妄動了。

清晨,伴隨著初升的朝陽,素未蒙面卻又苦苦尋覓的雙方,終於得以互相凝視。

擠在墻頭的商隊人物,視線穿過中間淺淺的山溪和土路,落在了對面土丘上。

以土丘為中心的匪夥,總數大約有四五百人。這些人馬毫無顧忌,大搖大擺鋪開在了官道兩側。

從裝束上看,匪徒明顯分成了三夥。

位於土丘頂部,占據了C位的大漢,身材高大,寬眉細眼,有著一張明顯帶有蒙古血統的大餅臉。此人騎一匹黃驃馬,身穿一件油膩的黃色軍大衣,歪戴著皮帽,背後是同樣裝束的百十騎黃衣大漢。

餅臉大漢身後,是一面二尺寬,四尺長的白旗,其上繡著一個黑色的“義”字。

餅臉大漢左手,是一個身材瘦高,刀條臉的中年漢子。這人穿著土布夾襖,裝束簡單,騎一匹駑馬。

雖說看上去不起眼,但刀條臉漢子身後的小弟數量,卻是匪夥中最多的。不過這些穿著土布服飾的匪夥,大多都是手持刀兵的無馬人士。

刀條臉背後也有一面認旗,上繡一個“顧”字。

餅臉大漢右手邊,則是一個身材勻稱,長著一雙鷹眼的黃臉漢子。此人騎著一匹上好的蒙古馬,身穿氈袍,頭戴氈帽。與他同來的幾十騎,清一色都是這種裝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