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3節 北方三人組的日常(十二)(第2/3頁)

如此積年累月下來,當初多少還有點奮進的馮老爺,就這樣迷失在了官僚機構的大海裏。最終,馮荊介蛻變成了一員合格的老板凳,每天得過且過在混日子。

然而,得過且過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朱八八這個窮鬼叫花子,當年得了天下,天生的仇官仇富綜合征就發作了。於是,朱八八便給大明官僚定下了有史以來最苛刻的工資額度。

這個工資額度,一家幾口吃飯穿衣是夠了。但官兒們不行啊,官兒們要養幕僚有排場,要有應酬交際,要迎來送往,普通工資哪裏夠。

於是,就出現了前赴後繼的貪官浪潮,朱八八殺也殺不光。

好在朱八八之後,後代皇帝狠人不多,陸陸續續“從善如流”,默認了官員們撈外快補貼家用的潛規則。

如今,幾百年下來,到了明末,潛規則早已發展成了明規則,各種體制內外的份例銀等,都有了固定額度。

這裏,馮老爺就付出代價了。

正常來說,京官清貴,油水少但是升遷快。大家的基本套路都是先過苦日子熬資歷,等資歷到了,想辦法做一任外放,那麽這些年的清苦也就都還回來了……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不是。

可馮老爺在鉆營投機上手藝差了點,外放沒戲,又待的是鴻臚寺這種清水衙門,日子就著實清苦了。

“唉,公服又要染了。”

神遊天外之際,天光已然大亮。站在帝國最具有政治氣息的廣場上,馮老爺卻壓根沒有關注君臣奏對,他低下頭,操心的看了看自家公服。

青色的六品公服,已經褪色褪的厲害了。袍服下擺甚至已經出現了斑斕的色塊。

這衣服必須拿去染坊裏重新染一下了。

中古時代,染織行業的基礎原料,都是植物性染色劑,容易掉色。所以民眾會隔一段時間,去染坊將自家的袍服重新上色。

馮老爺知道,現在西城和東城,都有專給達官貴人定做上等衣袍的新式裁縫店……據說用了南方來的布匹和染料,永不褪色。

可那種遍地鑲著玻璃,大白天都燈火通明的奢遮裁縫店,根本不是馮老爺有勇氣能邁進去的。

“還是得染!”

權衡再三,馮老爺最終還是決定,等三天後的休沐日,他就去將公服染了。

公服是馮老爺唯一能撐場面的東西了,即便手頭再窘迫,也要先把這事辦了。

就在他下定決心這一刻,從上方的丹陛傳來了一聲尖著嗓子的長音:退朝。

哪怕思想還在染坊,但這一刻,馮老爺的身體卻習慣性地隨班進退,做出了恭送皇帝的動作,可謂熟極而流。

從現在起,一個帝國小官僚的一天,才算正式開始……早朝做背景板這波不算。

馮老爺上朝時是吊車尾,下朝時可就是排頭兵了。不過群臣下朝大多都是三三兩兩紮堆而歸,隊形很快就亂了。

就這樣,大股的官員拉出長蛇陣,原路出了皇城。

前腳出午門,後腳六科衙門的給事中們就紛紛消失在了兩側:六科衙門就在午門外。

出了午門,沿著長長的磚砌步道一路向南,出端門,再出承天門(天安門),馮老爺就到站了。

早在明宣德元年(1426),為適應大朝會和群臣上朝、祭祀等的秩序管控需要,朝廷在承天門東側建立鴻臚寺,掌管朝儀。

所以,平日裏負責監察群臣朝會時的禮儀姿態的,也不是什麽禦使,而是鴻臚寺的官吏。

當然了,這些工作現在和老板凳馮老爺沒什麽關系了。滿場子巡查糾人禮儀這種粗活,都是年輕人該做的。馮老爺好歹也是我大鴻臚寺四把手,早就不做這種得罪人的麻煩差事了。

可是,今天當馮老爺第一個踏出承天門後,他卻搖了搖頭,深深嘆了口氣——麻煩有時候是躲不過去的。

映入馮老爺眼簾的,是在金水橋邊跪著的兩個人。

這二位身穿袍服,乍一看是大明官員。然而仔細端詳的話,這身袍服卻和大明公服又有些區別。

馮老爺能在鴻臚寺這種衙門廝混多年,那在業務上必定也是有獨到之處的:馮老爺會說一點安南語和暹羅語,能和外邦人士做簡單溝通。

再加上他分管的業務正是接待安南等地的外邦人士,如此,跪在金水橋邊的這二位,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安南跑來上訪的使者。

話說,自去歲起,安南緊急派來找崇禎大皇帝告狀的使者就是一撥接一撥。

結果沒過多久,之前來的使者團,卻又被後邊來的使者給叫回去了。

原因嘛,很簡單:曹總兵和安南權相之間簽署了和平協議,《撫遠號條約》,大家現在又是相親相愛一家人了,所以安南人撤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