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 許諾

“曾幾何時,我等偏居北鎮,共風沙作伴,與群狼為鄰,中原錦繡又與我等何幹?

“六鎮軍民為國戍邊,舍身忘死,卻食不果腹。南遷之人文恬武嬉,縱情享樂,卻身居高位。

“北鎮被毀,我等舍棄故土,南下創業,終有今日局面。

“父王與諸君共憶北疆歲月,各自神傷,然而諸位所緬懷者,並非北鎮生活,不過是對年華逝去的傷感。

“人生百年,轉瞬即逝,自當珍惜當下,建立功名。當今之世,宇文黑獺割據關西,另立中央,此誠上蒼以賜諸君共建功勛也。

“如今關西暗弱,而關東兵馬強盛,一統大魏,正其時也。若拖延年月,使關西苟存於世,遺禍子孫,時移世易,誰又知將來會是如何?

“越王勾踐委身為仆,尚可吞吳。若子孫為西賊所敗,我等數年辛苦,盡付東流水,子子孫孫亦將受西人欺淩,低人一等。

“我,賀六渾的兒子,渤海王的世子,高澄、高子惠,向諸位許諾,此役若平西逆,諸君郡公以下者,各自升爵一等,為郡公者,食邑多加千戶,諸君若有戰功,再另行封賞,高氏子孫與諸君後人共享富貴!”

其實這番封賞高澄與高歡私底下有過商議,並非不告而提,畢竟高澄也防著真有將領存心養寇,一如邙山之戰放走宇文泰的彭樂。

他並未以懷朔、武川的出身來煽動對立,轉而以關東、關西來代替,畢竟高歡帳下有如斛律羌舉等武川大將,高澄麾下也有四千武川騎卒。

在高氏特殊的權力體制下,高澄並不僅僅只是繼承人的身份,在眾將眼中,他更是能與晉陽分庭抗禮的洛陽派系領袖,是關東當之無愧的二號人物。

當然,如今高家父子都在有意淡化晉陽與洛陽兩大派系,為高澄將來接班做準備。

原本屏息以待的將領們聽得高澄許諾,人人精神振奮,再也不復之前傷感情緒,滿腦子都是在平定關西的戰事上有所作為,為後人搏一個顯赫出身。

畢竟在政治信譽上,小高王一直以來給人的印象都是‘不類父’三個字。

若是高歡許諾,眾人心中難免嘀咕,不知真假,可如今是高澄放言,滿座將領都無疑慮,他們不擔心高澄是否有能力做到,畢竟只是晉升爵位而已,在高家父子二言堂的東魏,哪有什麽難度。

於是他們將目光盡皆看向高歡,想知道高王對此又是什麽看法。

這些年高家父子演戲演得多了,眾人也不知道今天這一出究竟是不是提前編排好的。

卻見高歡放下了手中酒盞搖頭苦笑道:

“兒子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呀,既然阿惠已有決議,為父也不敢置喙,就依阿惠所言,若平西逆,諸君郡公以下者更升爵一等,若為郡公者,賞食邑千戶,若有戰功再另行封賞。”

說罷,高歡起身高舉酒盞,對堂下眾將昂首道:

“我與諸君滿飲此杯,期待諸君努力,奏凱天子,露布報捷!”

眾將包括回到座位的高澄紛紛舉盞回敬。

沖散了宴會上的傷感氛圍,眾人言笑晏晏,賓主盡歡。

送走了酒足飯飽的眾將,高澄又被喚回高歡帥帳,但小高王特意命親衛去打兩盆熱水。

“這次是為父孟浪輕率,險些墮了軍心。”

高歡坦誠地面對了自己的錯誤。

原來這一次高家父子真沒有事先對台本,高澄這一番表演也是見眾將意志消沉,故而重新激起眾人鬥志。

高澄只是輕笑,他知道,自西征大敗以來,高歡一直郁結於心,不祭拜一場,總是無法釋懷。

很快,就有侍衛端了兩盆熱水進來,高澄屏退侍衛,親自為高歡洗了臉,又讓他把腳踩進另一個盆中。

“孝璋、孝瑜又不在,阿惠今日又是做給誰看?”

高歡笑道。

他們兩父子何時有過這種溫情,高歡打罵高澄,高澄便找與其父容貌相似的犯官毆殺。

在高歡遭受挫折以前,相互猜疑,勾心鬥角才是他們父子倆相處的常態。

高澄一邊為高歡洗腳,一邊輕聲道:

“今日雖事出有因,卻終究是僭越了,我讓人去打熱水,本想是在父王怪罪時,討好父王以求免於責罰,心懷忐忑走進帥帳,不曾想父王非但不怪罪,反而與兒說起自己的過錯,兒子這才發覺,父王早就不是印象裏動輒打罵兒子的父王了。”

高歡聞言,沉默許久,突然,他對高澄說道:

“阿惠,不要再叫父王,喊一聲阿爺。”

“阿爺。”

帥帳之中,父子獨處,二十歲的高澄一如兒時輕聲呼喚著自己父親。

自從封王之後,高歡很少再聽見這一句稱呼,人老了,就總愛回憶一些過往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