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社學

“為政以德,譬如北辰,據其所而眾星共之……”

一大早,屋內便傳來朗朗的讀書聲,紀娘子手中針線活不停,嘴角卻忍不住微微上揚。

自柳賀定下讀書的大計後,成日臥床的紀娘子也來了精神,接了些繡活來做,柳家的幾畝水田以紀娘子的體力自然是幹不動的,柳信在世時就一直雇人幹,每年多少能有些結余。

紀娘子將家中資財收攏在一處,就連她嫁進柳家時的嫁妝都拿了出來,可任憑她怎麽算,供柳賀一直讀書恐怕也不太夠,她好歹是秀才娘子,柳信應考時的花銷她心中有數。

但接繡活也只是杯水車薪罷了,只夠母子倆的日常花銷。

柳信還在時,他平日替人寫寫書信,兼之有縣學廩生的廩米以及每逢科考的生員保結,柳家的日子倒是過得不差,柳信一走,這方面的進項自是沒有了,再供養一個讀書人,日子立刻就艱難起來。

柳賀其實也在想著賺錢的事。

讀書費錢——了解到竹紙價格之後,柳信對這件事已經有了清晰的認知,何況高頭竹紙在市面上已經是相當便宜的紙了,其他一張花費數文的紙也並不罕見。

柳賀需要紙,主要是為了練字。

他有原身寫毛筆字的經驗在,上手倒是並不難,可上手歸上手,想寫出一手好字卻是很難。

明代科舉以八股取士,考生的書寫自然分外重要,柳賀前世去逛過江南貢院,不誇張地說,那裏展出的試卷和印刷出的沒有任何區別,以他現在的字,恐怕縣試這一關都過不去。

柳賀性格裏有一份執拗,他既然認定了要做一件事,就會努力做好,每日讀書默字時,他也在琢磨著把字寫好。

明代科舉多用台閣體,要求字體方正平和,重在規範美觀,明初台閣體興盛於永樂時,“二沈”中的沈度、沈粲就是靠著一手好字被器重,仁宗時三楊輔政,台閣體更是得到了進一步發揚。

柳賀沒有一上手就奔著印刷體的目標去,柳信藏著的幾本古帖被他扒了出來,有歐陽詢的拓本,也有王羲之的行書,柳賀一日臨摹上幾十頁,開寫時,他目光專注,眼中只有書和筆,剛寫毛筆時,他手上勁不夠,寫出來的字仿佛飄在紙上一般,練了幾日之後,勁是有了,字卻還是不夠好看。

但柳賀也清楚,這種事急是急不來的。

柳賀習字的途中,紀娘子送來一碗茶,之後便將門掩好,輕手輕腳地關上門。

柳賀一張古帖臨摹完了,將一碗茶飲盡,待到中午時,紀娘子已經將飯燒好,母子二人一邊吃飯一邊閑聊,飯後,柳賀依舊拉著他娘在家前屋後閑逛,紀娘子平日出門不多,可既然兒子拉著,她也都照做,一日日走下來,母子二人看著都比柳賀剛穿來時紅潤了一些。

“賀哥兒,為娘蒸了糕,你可要吃些?”

“要。”

柳賀收好書,拉開長凳,撩開簾子進了廚房。

柳賀學歸學,他也沒讓自己太累,欲速則不達的道理他還是懂的,何況柳信藏書過百本,他想一次性啃完是不可能的,現在只能慢慢打基礎。

每天進書房時看到那些書他都覺得壓力山大,可一本一本讀下來,哪怕一開始只是囫圇吞棗,後面倒也能體會到其中的樂趣,有時候柳信看書看得入了迷,紀娘子得叫上他好幾回他才應聲。

……

“賀哥兒,這幾日有雨,你帶著傘。”紀娘子又將柳賀周身打量了一番,柳賀身量略微拔高了些,已是超出她一頭了,他模樣雖稚嫩,雙目卻炯炯有神,像極了柳信年輕時。

通濟社學離柳賀家大約二公裏路,辰時,也就是早上7點就要上課了,最近由春入夏,天氣漸漸暖了起來,柳賀起床的時候天已經亮了,若

是在冬日,他天不亮就得起床。

下河村在社學讀書的學童不止柳賀一個,不過之前柳賀在家接受柳信的專門輔導,和其他學童並不相熟。

過了下河村,再拐過幾個彎就是紀家村了,眼下正是春暖花開的時節,早晨的風微微帶著一絲寒意,昨夜大概剛下過雨,路上積了不少水,柳賀走時刻意避著泥窪,可腳上卻難免還是踩到了泥。

他不由開始懷念前世的雨靴。

不過讀書人的打扮自有一套講究,穿得太粗獷是有辱斯文,學童也是一樣。

雖然穿到明朝才幾個月,柳賀卻覺得,自己多少是有些被同化了。

既入了社學,先去見夫子,柳賀心裏多少有種小學生剛開學時的興奮感——雖然他現在的年紀已經該上初中了。

通濟社學面積不大,是一間三進的院落,既有社學,也有學生和夫子休息的軒房,不過社學多是本地學童,也有兩個學童來自遠處的石馬村,石馬有山,山中人少,夠不到辦社學的條件,就安排了幾個學童來寄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