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提升

柳賀依舊將句子抄在題紙上,閉眼靜靜思索起來。

這是他作文的習慣,唯有將大腦放空時,他才能將已讀的書目一一掃過,進而理出一條如何撰文的脈絡。

考入丁氏族學大半年來,柳賀每日讀書不輟,最開始他的文章盡是虛詞,書讀多了之後內容便漸漸充實起來,只眼下他的文采還略顯不足,但這卻並不是短時間內可以彌補的。

柳賀並不知,此刻族學一間教舍內,幾位先生正在點評文章,丁顯拿起其中一篇,看到柳賀的名字,先將文章讀了一遍,以他的眼光自是能看出柳賀寫的是《詩》義,丁顯雖不治《禮》,可判斷一篇文章好壞他還是會的。

柳賀一篇文章不過幾百字,丁顯快速看完,卻沒有立刻給評語,而是交給距他不遠的丁瑯:“華中兄,看看這篇文章。”

丁瑯治《詩》,他接過題紙後同樣看得極快,可一遍看完,他並未將題紙放下,而是又看了一遍,這一遍速度卻慢了許多。

過了半晌,丁瑯道:“此子文章骨架已是有了。”

“我也如此認為。”

丁瑯再看一眼柳賀名字,忽然想起學堂中的傳聞:“聽說柳賀讀四書不過一年,可我觀他文章,沒有四五年的經學功底是寫不出的。”

丁顯自一旁的書架上拿來一沓文章:“華中兄請看。”

他拿來的,赫然是柳賀進入族學九月以來的全部文章,每旬一篇,至今已積累了二十七篇之數。

丁顯、丁瑯雖有舉人功名,為人卻並不自傲,教書時,他們將學生文章專門放置,一人一格,糊上名,這樣諸生自入學以來的進步能一目了然。

丁瑯翻到前面幾篇時眉頭尚皺著,越往後翻,他眉頭越舒展,半晌之後,丁瑯感慨道:“此子文章,真……一日千裏。”

若不是題紙上寫了柳賀的名字,丁瑯真不敢相信前後文章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他進步怎的如此之大?”丁瑯不禁問道。

丁顯輕嘆一聲:“咱們大明朝也是出過不少神童的,只此子出身偏僻,才華不為人所知罷了。”

大明朝有名的神童,如程敏政,其父程信官至兵部尚書,乃大九卿之一,如楊慎,其父楊廷和為內閣第一人,可若是生在鄉間,讀書識字的機會都未必會有,又如何讓人知曉其神童之名呢?

柳賀在族學內的進步丁顯看得分外清晰。

“華中兄再看看他近期文章。”丁顯遞了幾篇文章過去,“條理通順,又引經據典,只是於文辭上遜色了些,不過也有進步。”

“眼下倒是可叫他多讀文章,尤以文辭清麗者為佳,此子一看便是易於點撥之輩,再等幾月,看他文章如何。”

……

柳賀將“彼君子兮,不素餐兮”文章寫好,之後又細細讀了一遍,他眼下寫文章的篇數是變少了,可在文章上花費的功夫卻更多了,其實柳賀也清楚自己的問題在哪裏,但知道問題並不代表就能將問題解決。

就像最近,他作文時總有拘束之感,仿佛自己被拘囿在一個固定的框架內,伸展不開。

柳賀懷疑是自己一路學得過於板正的緣故。

於科舉一途,他畢竟是半路出家,掌握的更多是讀書作文的技巧,專注於應考而非做學問本身。

當然,二者並不相悖,只是若是能以學習的心態更積極地去寫文章,寫出來的文章恐怕才更好一些。

柳賀站起身,打算向丁顯丁瑯兩位先生請教該如何提升文章。

卻不想,剛出了學堂,他就遇上了丁顯,對方招手示意他過去:“你不來找我,我也要去找你。”

柳賀還未開口,丁顯已知他要說

什麽,只遞給他一本發舊的書稿:“這是我當年科考時先生列的書單,嘉靖朝以後科場文風有變,當年書單已不適用於今朝,我又補充了幾冊書,其中不少文章你已讀過,但讀一遍還不夠,你須仔細琢磨文章是如何寫出的。”

柳賀接過來一看,丁顯所列文章有唐宋八大家作品,如蘇軾《記承天寺夜遊》,也有辛棄疾文章,篇章之多不遜色於孫夫子此前給他列出的書單。

“我聽齋夫說,你無論寒暑,每日都去書堂讀書,族學中唯你與施允二人堅持,但我觀你文章,於經義理解可謂透徹,但文辭有欠,因而算不得一等好文章。”

柳賀連連點頭,他知丁顯說得在理。

他的確專注於研究四書與《詩》一經,因而內容能夠充實,可於文章本身而言,只有內容是不夠的,還要有情緒在其中,不然怎麽讀都是幹巴巴的,就像寫網文小說,讀者寧可看“王妃已在城墻上掛了三天了”,也不願意看王妃敲著木魚念阿彌陀佛。

柳賀領了書單,看著密密麻麻數行字,只覺頭大如鬥。

不過這說明丁先生將他放在心上了,柳賀又怎會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