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豪情未滅(第2/2頁)

此次返京,柳賀走的仍是大運河揚州至淮安段,經過揚州時,姜通判又興師動眾地領了一堆人來拜會柳賀,柳賀一概未見。

他都是離任的知府了,又何必在原來的下屬面前顯威風?

這揚州城終究不姓柳。

該拜的上官他已拜過,該打點的地方他也已打點過,揚州是第一個讓他大展拳腳的地方,柳賀自然不會忘記他在揚州府時的種種。

……

柳賀上回進京是在年底,天又陰又冷,他與施允、紀文選蜷在船艙中讀書,船中鬧鬧嚷嚷的,而這一回進京則是開春,官船在河上暢通無阻,除非是遇上掛著巡撫、左右布政使官銜的船,其余船只柳賀多不必讓。

這個時節,官員進京的其實並不多。

在船上,柳賀若累了就讀書,或是閉目思索自己在揚州府中的種種,以他對張居正的了解,進京之後,他這位座師大人必會問詢他在揚州府中的種種。

提前打好腹稿是很有必要的。

其余時間,柳賀則在觀察淮、黃兩岸的堤壩與河道的疏浚情況,他在河道上待的時間不夠久,但該如何治河,他也十分了解。

淮、徐兩地河道治理的情形不錯,等進了河南地界,形勢則稍遜一些,主要是河南百姓稅負重,加之歸德等地歷來是黃河泛濫的重點地段,即便官府著手治理,難治是一個問題,賬面上缺銀又是另一個問題。

南直隸無藩王駐地,又是兩京之一,朱家祖墳在此,即便為了裝點門面,朝廷總要多加關注。

柳賀在歸德時,與沈鯉詳談了許久。

沈鯉因父喪歸鄉,他父親去後,母親身子也不大妙,沈鯉一邊為父守孝,一邊為家鄉父老鄉親出一份力。

沈鯉是翰林,又是天子日講,在歸德一府,他的話還是很有分量的。

歸德此地歷來有水災,又有旱災與兵禍,沈鯉年輕時便遭遇過師尚詔的叛亂,師氏叛亂之始便是聚集了一幫災民。

對朝廷來說,農民起義自然必須鎮壓,可嘉靖三十二年時,豫東屢遭災禍,官吏腐敗,百姓生靈塗炭,民不聊生,日子都過不下去了,又讓百姓去哪裏找到活路?

沈鯉雖未明說,言語間卻有讓柳賀更進一步之意。

官員官做得大了,便能更好地庇佑家鄉父老,張居正之所以能推行改革,是因為他如今登上了首輔的高位。

權勢越大,所能做的事就越多,若是僅任微官末官,就什麽也改變不了。

沈鯉性子淡泊,

脾氣也有些直,他在官場上不似許國那般如魚得水,但這並不代表他看事不透徹。

沈鯉人在歸德,卻很關注柳賀在揚州府的動向,他在會試中取了柳賀時就覺柳賀非同尋常,之後在翰林院與柳賀為同僚,又聽說柳賀在揚州知府任上的所作所為。

他覺得,柳賀真可擔得有勇有謀這四個字。

這樣的官員,是可以為百姓帶來改變的。

有謀略、有文才,又能為百姓著想的官員,他才更應該登上高位。

沈鯉此前已經對柳賀講述了他離京後的種種,這一回兩人難得相聚,沈鯉又對柳賀詳述了一番,重點是翰林院與內閣的情況,內閣中張居正獨自攬權,呂調陽與張四維對他俱是唯唯諾諾。

言官礙於張居正之威不敢發聲,外官與京官皆以張相馬首是瞻,張家儼然一副烈火烹油的景象。

然而物極必反,天子終要親政,天下臣民只看得到如今張家的景象,卻不知,終有一日,張居正將為皇家所不容,將為內閣其余輔臣所不容。

畢竟張居正是任過三輔,也任過次輔的。

柳賀心想,張居正心中也未必不知,想想商鞅的結局,想想王安石的結局,後世史書愛評論某位官員不知急流勇退,然而有時候並非他們不想退,而非不能退。

在柳賀印象中,張居正死後,與他關系親近的官員下場都不算好,他一人便牽系著無數人的身家性命,哪是一個簡單的退就能解決的?

官員做決定時必須考慮方方面面,有些事情他個人也被裹挾著,不得不以眾人意志為己身之意志。

張居正已經屬於很能貫徹自身意志的官員了,不過強勢如他,也非事事都能做到盡善盡美。

柳賀雖還想與沈鯉再細談,但他也不敢耽誤進京的時間,在歸德逗留一日後,他再度踏上行程。

對於進京,他不似當初來考會試時那般期待,但胸腔中的豪情仍未磨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