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不幹

“你寫來的信,我都看了,你在揚州府的所為,吳子實也向我一一道明。”張居正道,“我原想著,讓你隨吳子實去治水,你跟著吳子實多加磨練,多少有些長進。”

誰知柳賀才去就與揚州府中的鹽商扯上的關聯,更是以一己之力牽起了揚州、淮安與鹽運司衙門三處。

決定讓柳賀任揚州知府時,張居正是想看看,他在揚州知府任上能掀起什麽風浪,事實證明,柳賀比他以為的能折騰多了,雖行事仍可見莽撞之處,但為官的本分到底是盡到了。

柳賀低聲道:“多虧了恩師提攜。”

他在揚州的所作所為並非全無兇險,若是換了旁人,只怕輕易就被王煥給捏死了,可柳賀至今卻安然無恙。

柳賀不會自大到以為這是自己的本事,若他不是張居正的門生,那些人行事必然不會如此顧忌。

可盡管如此,柳賀這官位還是差點就要丟了。

張居正雖說一腳將他踢出了京城,可待他這個弟子已經是不錯了,當初隆慶帝要柳賀任東宮日講,張居正不允,天子登基後,又有傳聞說張居正不同意。

但仔細想想,李春芳的門生還未當得上日講官,他這隆慶五年的進士已經先一步占了位置,若無張居正首肯,自然也不可能。

之後柳賀任的都是緊缺、要缺,這些位置是那麽好占的麽?從座師門生這一層關系來講,張居正待他已十分夠意思。

兩人之間的隔閡始終在變法一事上。

柳賀並非因循守舊之人,因而他不似同年傅應楨那般反對變法,也不像鄧以贊那樣時不時挑張居正的錯,主要是大明朝對貪官和清官的界限過於清晰,官員只要不貪、私德上沒有問題便是好官。

然而百姓需要的卻並非這等官員。

張居正在私德上下降空間非常大,任首輔之前倒沒有太多錯處,任首輔之後,那簡直是……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柳賀對此雖然也有異議,但他更在意的是張居正的政柄——他並非反對變法,張居正推行變法的理念柳賀完全贊同,但變法本身並不是完美的,柳賀在這一塊上質疑最多。

而張居正這樣的人,官員攻擊他私德他會生氣,會將其一腳踢得遠遠的,但柳賀質疑的是他為政的根本。

他為何一定要踢走高拱,為何要對天子嚴厲對待?若他想竊居權相之位萬萬年,只需將天子母子二人操控住便是,將天子教導成只知吃喝玩樂不知民生疾苦的廢人,便可保住他的權勢。

當然,後期多年不朝的萬歷帝可以說是徹底長歪了,朝著張居正沒有料想過的方向飛速狂奔。

眼下奪情之事還未發生,但官員丁憂是祖宗法度,任何人都沒有特權,若非為了變法,奪情不會發生,張居正之所為不會引起那麽多官員的反對。

他任首輔後的一切所為,都是為了變法。

從這一點上說,柳賀沒有全力支持,便注定了他與張居正之間始終存在隔閡,這份隔閡也非簡單就能消弭的。

柳賀一直在努力改變張居正在考成法、清丈田畝之法上的一些策略,但柳賀偶爾也會覺得自己卑劣——無論如何,冒天下之大不韙行變法之事的是張居正,他在一旁挑挑剔剔,一會說這個不行,一會說那個不好,但要他如張居正這般推行變法,他敢嗎?

輕則人頭落地,重則全家流放。

張嘴總是比行動容易許多的。

柳賀就是那個張嘴叭個不停的人。

“你的田畝之策,我將要施行了。”張居正道,“此前我覺得時機還未至,眼下人財物皆備,已經可以施行了。”

行清丈田畝事,此前只有人這一項足備了,現下兩直布

政司的官員大多受張居正提攜,在一條鞭法之前,江南有征一法,江西有鼠尾冊,東南有十段錦法,皆是各地對於賦稅改革的探索。

而財物之所以具備,也與柳賀征得的稅銀有關,稅銀雖不能直接作用於清丈田畝,卻可以緩解各地之災急,令官員們可以將精力放在清丈之事上。

想及被存進內承運庫的那筆銀子,張居正心中也不由冷笑。

各地、各衙門找銀子,通常先找戶部,戶部沒錢的話,下一步被找上的就是內閣,官員們總不會找天子要錢,更不會找太後要。

各處正是缺銀的時候,張居正都恨不能分出十只手來找錢,可好不容易找來的錢,他卻不能都送到戶部去,還得被天子劃走一刀。

……

聽張居正這般說,柳賀又道:“恩師,此事若真行了,在民間恐怕阻力頗大。”

張居正看他一眼:“你既知阻力大,為何還敢在揚州得罪那麽多鹽商?”

“弟子並未令他們傷筋動骨,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海鹽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柳賀道,“但清丈田畝卻會傷筋動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