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回鄉

柳賀今年不過二十九歲,滿朝三品大員中,屬他年歲最輕,因而他這封予告疏真真毫無誠意。

年歲比他大上一倍的官員尚在勤懇當值,他卻說什麽不堪忙亂身心俱疲,明眼人都清楚,這是京中流言所致。

因而柳賀上的第一封疏直接被天子駁回,不允。

“澤遠你又是何必?”王錫爵道,“推選閣臣豈是一兩句流言能定論?你我二人縱有先後,也無損彼此情誼。”

“元馭兄,我並非為你。”柳賀輕嘆了口氣,“如今京中形勢你也能瞧見,可謂山雨欲來。”

“為令恩師歸政,即便非此事,也會在別處尋我的錯處。”柳賀道,“何況我也得罪了不少人。”

王錫爵嘆了口氣:“以元輔的脾性,未必容得此事。”

柳賀道:“若恩師一意孤行,此事也妨不到他,我卻不願恩師為難。”

傳聞是打不倒張居正的,按張居正的脾氣,傳聞若是愈演愈烈,他推柳賀上位也並不難,畢竟張四維、馬自強及申時行都是這般入閣的,可柳賀入閣卻和張居正歸政聯系在了一起,若柳賀上位,張居正究竟放不放權?

天子可以容張居正為相十年,卻容不得他一直霸據著相權不肯放。

柳賀說的不是假話,回京這兩年,他離天子更近,也更清晰地體會到權力的威勢。

他並非以退為進,只是的確有些倦怠,離朝事遠些能令他喘一喘氣,也讓王錫爵先行一步。

“澤遠你當真要如此?”

“澤遠,為何?”

柳賀上疏之後,與他交好的翰林們皆是來問,就連潘晟也對柳賀道,他不該因區區流言而心生退意。

“你與王元馭皆為君子,君子和而不同,同朝為官,政見難免有不同之處。”潘晟看向柳賀,“澤遠,你總為別人考慮更多些。”

自柳賀入禮部共事以來,他對潘晟這禮部尚書事事恭敬,眼下儀制司、主客司的部務皆由柳賀一人擔起,部中郎中、員外郎、主事等對他都十分敬佩。

潘晟覺得,柳賀十分懂得進退,進時他不怕得罪權貴,退時他也幹脆利落,就如此時,他並非為自己更進一步而退。

柳賀道:“部堂大人,下官入仕已近十年,自翰林院到揚州,再到詹事府,到禮部,這數年間下官只知忙碌,連陪伴家人的空閑都抽不出,家母年老,總不能令她等著下官。”

柳賀連中三元時,官場上就知他年少家貧,全靠母親辛苦照顧才讀書至今日,何況大明官場上官員們時常告假,似柳賀這般勤勉的官員其實是少數。

但潘晟仍是覺得可惜。

柳賀此時選擇退,便是將自己入閣的時間拖緩,但柳賀自身沒有錯處,以他在官場上的作為,縱是以三十之齡入閣,也無人會多說閑話。

當然,柳賀已決定要退,但在許多官員看來,柳賀這一招無非是想擺脫傳聞對他的影響,畢竟再大度的官員也忍不了錯失入閣之機。

萬歷這幾年,因有張居正壓制,閣臣入閣都是風平浪靜,可隆慶時內閣的景象許多人依舊記憶猶新。

功名利祿惑人心,身在這官場上,退一步便是退千步萬步,誰願意放棄唾手可得的閣臣之位呢?

柳賀卻覺得,自己不必太過急躁,以他的年紀,就算是熬資歷也能熬到入閣,何況他想入閣只為辦成事罷了,並非是為了閣臣尊貴。

何況回京以來,事情一樁接著一樁,連叫他緩一緩的時間也沒有,柳賀上輩子當程序員的時候也累過,可為官的累和熬夜加班的累是截然不同的。

……

柳賀的一封疏被駁回後,他又上了第二封。

“柳澤遠真欲離京?”

“他第二封疏已是上了,據我所觀,柳澤遠並非技巧算計之輩。”

“原想叫他和王元馭對上,或是叫他與張相離心,誰知此人竟如此決斷。”

柳賀第一封疏或許有負氣之意,但他第二封疏一上,天子立刻將他召進宮中。

“柳先生非此時離京不可?”天子道,“京中傳聞朕也聽過,但張先生與你皆是至真至誠之人,你們又何須為這等流言所擾,朕雖在宮中,也知此為無稽之談,朕的江山離不得張先生,也離不開柳先生相助。”

柳賀道:“陛下,臣所上之疏並無半句虛言,臣為官已有幾載,自覺仍有許多不足之處,此次陛下允臣返鄉,臣歸來後仍盡心盡力為陛下辦事。”

柳賀這話說完,卻沒有立刻得到天子回應,半晌,天子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柳先生,你是個好人,朕一直清楚。”

“便如你所說一般,待你回京後,要盡力為朕、為大明江山出力。”

柳賀輕聲應下。

天子一日日長成,帶給他的壓迫感與日俱增,柳賀此時予告,也是因為難以在天子與張居正之間找準一個平衡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