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轉機

張居正與柳賀談了會便有些疲了,盡管如此,他仍強忍倦意,和柳賀說起了他為官多年的經驗,如何為人、如何辦事,條條道道皆剖析分明。

柳賀知曉張居正這是在為自己鋪路,便將他所說一字一句全部記下。

到離張府時,柳賀步伐也有些沉重。

朝政之事皆壓在張居正一人肩頭,有他護著,天子可以安心學經義文章,學為君之道,百官各司其職,朝中政策也能有條不紊地推行。

誰都不知,張居正一旦不在朝中,大明江山又當如何。

柳賀心中明白,張居正對他是有所期待、有所托付的。

但他並不清楚,自己究竟能否接住這份期待,他不是張居正,在這大明朝,也沒有人會成為下一個張居正。

尤其入閣這樁事經歷了太多紛擾,柳賀其實也有些迷茫,入閣是許多官員畢生的夢想,柳賀對入閣的執念雖然不深,可他很清楚,唯有攀至高處,他才能為天下、為百姓做出更多。

只差一步了,他究竟該進,還是該退?

或者說,在入閣這件事上,他自己究竟能做什麽?

今日上門見了張居正,柳賀一想到他的將來,便覺得自己還是該爭一爭。

若自己不能入閣,日後天子若真要清算,誰能護住張居正?

柳賀並非自傲,他覺得,到今日,或許只有他一人罷了。

且只看入閣這一件事,便知天子並不是那等對朝“臣十分優容的君王,萬歷朝的首輔中,能從容致仕而不生怨者也數得過來。

那在這種時候,他還能做些什麽?

……

白日見過了張居正,晚上柳賀睡得就不太沉,夜裏翻身醒來了好幾回,心情也不似往日,連楊堯都有所察覺。

楊堯便握住柳賀的手:“夫君,我有些睡不著,便和我講講事吧。”

她見柳賀眉頭不自覺皺起,便伸手將它撫平:“自進京以來,夫君老了許多。”

柳賀嘆了口氣:“若是可以,我倒寧願在鄉下和山水作伴,然而朝廷有事,若人人都是這般想法,百姓們又將如何呢?”

他是官員,退路有無數條,便是大明江山再動蕩,距離覆滅還有六十年,他不至於活到九十多歲。

但他若選擇退,張居正的改革又該如何?

莫非真要眼睜睜看著後人將前人創下的家業覆滅,看歷史邁入不可挽回之深淵嗎?

曾經的柳賀可以不在乎,但至如今,改革有他參與,他周圍的官員、百姓皆是活生生的人,而非史書上一個個冰冷的數字。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柳賀道,“何況恩師已為我付出了許多,我此時放棄,便是將他一番心意付諸東流。”

楊堯輕聲道:“無論相公做什麽,娘與我都願意支撐著相公。”

“還有妙妙和知兒。”柳賀笑道,“知兒一說話,我心中也舒暢了許多。”

“妙妙再過一月應當也能進京了,待河上解了凍,船只暢行,相公便能見到娘和妙妙了。”

柳賀又與楊堯說了會朝堂的紛爭,具體細節他沒有和楊堯詳說,只挑了其中簡單些的、不夠兇狠的爭端。

楊堯一直耐心聽著,時不時附和柳賀兩句,柳賀心中真實的想法是不好袒露的,不管是對張居正,還是對翰林院中幾位知交好友,他在這一點上一向謹慎。

因而,有些時候,他心中即便有煩悶也無處發泄。

說著說著,柳賀漸漸有了困意,又說了幾句,他便不似前半夜那般難以入眠,反而側著身子睡去了。

楊堯輕輕撫著他的頭發,貼柳賀更緊了一些。

她的確和柳賀說過,說是在朝中不舒暢,回鄉當教書先生倒也無妨。

她年少時也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成為二品誥命夫人。

旁人都羨慕她一生無憂,成婚時夫君尚是舉人,過了不久就成為美滿天下的三元郎,之後更是令她得封敕命、誥命,一切都十分順遂。

然而只有楊堯清楚,柳賀這一路上究竟經歷了什麽。

柳賀並不是眷戀官場之人,他之所以不能退,不過是責任使然罷了。

所以在這種時候,她所能做的,無非是陪著柳賀,聽聽他的煩憂,因為她清楚,便是為了百姓考慮,柳賀也不可能一直留在鄉間。

她的相公,永遠不是為自己而拼命。

……

睡了一夜安穩覺,早起時再喝碗熱粥,品些小菜,柳賀覺得舒服多了。

他其實想過,若實在不行,他就去和張四維伏低作小,入閣之前和對方做些交換,先把位子占了再說。

雖然他並不是很想和張四維打交道,可張四維畢竟是朝臣中唯一能與李太後搭得上話的,且對方也急需張居正退後留下的人脈。

從某種程度上說,天子也很需要。

張居正退是退了,可天子是否做好了親政的準備,張四維是否也醞釀過該如何任這首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