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第3/5頁)

手勁沉郁下墜,伴隨著酸脹,有難以言明的舒適。

按到頸後時,昭蘅往床頭坐了一截。他的衣領挺闊,高高立著,擋著她的手,她往下扯了些許。李文簡轉身,擡手按著領口,對上她的眼,眼裏滿是驚奇,似乎對她的行為很訝異。

昭蘅語氣很坦然,道:“殿下,您的衣服擋著我的手了,不好用勁。”

她的坦然反倒讓李文簡為自己的揣度自愧,慢慢松開手,任由她拉下領口,緩緩地揉按他的頸椎。

盡管他日常還算喜歡勞動筋骨,長期伏案卻還是讓他的頸椎受損。昭蘅按了幾下,加重力道:“殿下的脖頸是不是經常疼痛?”

“是。”李文簡道。

昭蘅順著他的脊柱往下按壓了約莫五六寸,每一次溫柔而又帶有力量的觸碰,都讓李文簡心旌微蕩。

再往下便是傷口了,昭蘅停手,掌根輕柔地撫觸突起的骨頭,偏過頭問:“這裏呢?”

她的手很柔軟,溫熱如半開的水,貼到他肌膚上的一刹,李文簡渾身一僵,腦海中有一瞬間嗡鳴。

他合上眼,驅散不合時宜的心猿意馬,點了點頭,聲音帶有莫名的沙啞:“也疼。”

昭蘅抽回手,舒了口氣,他也舒了口氣。

“殿下頸椎不大好,萬不可再長期伏案。”昭蘅拉正他的領口,將那些炙熱的溫度都鎖在他的背心。她將薄毯拉過蓋在他的身上,問:“殿下覺得好些了嗎?”

李文簡深深吐納幾個回合,壓下來得突兀的燥勁,感覺久躺的疲憊和僵硬真的緩解不少,身上變得很輕松。

他誇贊:“你的手法很好。”

昭蘅對著他輕笑:“以前在村子裏跟著跛足大夫學的。”

李文簡看了她一眼,眼神中不可避免地帶了些許憐憫:“那時候,你受了很多罪。”

昭蘅點點頭,隨後又搖了搖頭:“當初做他的藥人,我的確吃了些苦頭。但若不是在他那裏吃了苦,學會了他醫治頭風的方子和揉按的手法,我可能就不能從蔣晉手裏全身而退了。”

她一向豁達,人生際遇起伏,跳出苦痛或幸運本身,審視一路走來的經歷,便覺得一時的失意和挫折渺小至極。

李文簡這些年見識過形形色色的女子,她們大多是世家貴女,生來錦衣玉食,過著富足而安逸的日子。生活中最大的不順大抵是和自家姐妹吵了嘴,想買的釵環賣完了……她們將這些稱為苦痛,寫詞作賦傷春悲秋呈上來讓他品評。

而那些真正處於苦痛之中的人,可能因為一輩子沒有話語權,沒人知道他們究竟經歷過怎樣的苦痛。

李文簡的神情,在燭火中冷峻起來。

昭蘅看到他的臉色,以為自己說錯什麽話了,喚他:“殿下,我說得不對嗎?”

“十年刀兵之亂,百姓亂世流離,朝不保夕;天下衰亡,卻是如你這般的柔弱無助的人盡數吞下了亂世殘忍的苦果。”李文簡眼中迸發出深埋於心的不忿。

如果昭蘅身處太平盛世,朝廷政務清平,撫恤幼孤,她便不至於走投無路,賣命給怪人。

說到底,全怪那不見天日的肮臟世道。

昭蘅看著他微愣,斟酌言語,才低柔道:“是啊,那時前朝戾帝當政,百姓苦不堪言,山匪盜-賊遍地。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太.祖和陛下篳路藍縷創立了東籬的根基,我相信東籬未來在殿下手中,定能躍上一個新的台階,百官為民請命、商人誠信立市、農夫有田可犁……人人各司其職,天下百姓不用再受我的苦。”

夜幕降臨,燭火在夜風中搖曳。

李文簡擡眸看了她一眼,又闔上了眸。

河清海晏,時和歲豐——是他作為儲君的畢生夙願。

但他暫時還做不到意氣風發地給她講他的宏願。

故而,他唯有緘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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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簡昨夜睡得不好,昭蘅猜是身上傷口太疼,那麽長的箭穿過血肉之軀,又怎能不疼呢?

所以她去了趟太醫院,讓太醫給他的湯藥裏加了幾味安神的藥,送到侍藥間,吩咐宮女熬好,端去喂給李文簡。

臨睡前,她想到今天早上起晚了的事兒,暗暗下定決心,明日一定要早起,千萬不能再晚睡,實在不成體統。

長夜漫漫,燈火一盞盞熄了,唯床頭那盞燈還溫柔地跳躍著。

最近多雨,入夜時分就開始噼裏啪啦下起來,敲打在琉璃瓦上碎響煩人。

李文簡夜裏又是被昭蘅的哭聲吵醒。

怎麽跟只貓兒一樣?哭個不停。

他睜開眼,看向睡在軟榻上微顫的軀體,小臂支撐著擡起上半身緩緩坐起。

忍痛挪到她身邊,駕輕就熟摸到她頸後的穴位,按了下去。

女子緊皺的眉頭舒展開,睡容安詳。

蒼白幹瘦的手指撫了撫她的眉心,李文簡慢悠悠地低語:“也不知道上輩子是你欠了我,還是我欠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