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楊婆子坐在爐火前打盹, 溫暖的火光烤得她圓乎乎的臉緋紅一片,她半眯著眼睛,又不敢睡得太嚴實, 聽到廊外腳步聲響起,她一下子就睜開眼睛, 局促地站起來,蓋在腿上的織錦羽被滑落在爐前。

她急忙彎腰抓起來,放到旁邊的椅子上。她這輩子還沒用過這麽金貴的東西,可不能給人弄壞了。

走到門口一看,正是瑤琴走了過來。她心往嗓子眼裏提了幾分, 忙粗著嗓子問:“姑娘, 公主怎麽樣了?”

“大喜。”瑤琴此刻有種劫後余生的僥幸,也不顧身份高低,托著楊婆子的手肘福了一禮:“公主下紅止住了,這會兒已經睡過去,太醫看過她的脈象,漸漸平穩下來了。”

楊婆子一聽, 圓臉上堆起笑容, 心也松了幾分。

她一宿不敢睡覺,心緒一松, 一個哈欠便從嘴角打了出來。

粗人沒什麽規矩, 嘴長得老大,一疊聲兒從嗓子眼裏往外冒,拖得長長的。看到眼前俏麗的女子掩唇輕笑,她不好意思地沖瑤琴嘿嘿笑了兩聲:“莊稼人沒規矩, 讓姑娘見笑了。”

“嬸子昨夜跟著辛苦了, 公主已經沒有大礙, 我讓人先送你回去。”瑤琴柔聲道,又從袖子裏抽出個紅封塞到她手裏:“這裏有些銀錢,您留著買茶吃。”

楊婆子捏著那紅封,實在是太厚了些。她忙推拒道:“使不得,這也太多了,我們給人開藥,收不起這個價錢。”

“您就收下吧。”瑤琴笑著說:“良媛主子離去前吩咐的,她說今夜若是太醫救得公主腹中孩子,少不得會重重封賞。您的醫術救了公主,這些都是您應得的。”

楊婆子局促不已,訕笑道:“貴人擡舉了,我這算什麽醫術,不過是下九流的雕蟲小技罷了。”

瑤琴仍是笑,她不疾不徐地說:“主子還說了醫術沒有高低貴賤之分,能救人的便好的。您不必妄自菲薄,我差人請您的時候,也曾聽說過您這些年救人無數。這些都是大功德呢。”

楊婆子聽得目瞪口呆,她十六行醫,至今三四十余載,還是頭一回聽到有人說醫術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她給很多人看不起病,可是非但沒有受到醫者應有的尊重,甚至許多深受其苦的苦主也瞧不上她。

吃著她的藥,扭頭就罵她不入流。

廟會酬神,像她們這樣的都得往後站,不能腌臜了菩薩慧眼。

就因為看的是女子私疾,所以世人覺得她肮臟。

憑什麽呢?

她喉頭有些囁嚅:“是方才在屋子裏的那位貴人嗎?”

“是啊。”瑤琴沉了沉嗓子,心裏對昭蘅充滿感激,幸虧下午喊了她過來,否則誰能想得起請藥婆過來。她在寢屋裏坐了整整一宿,安撫著公主的情緒,否則,還不知道這會兒是什麽景象。

“那位貴人是什麽來頭?”楊婆子忍不住好奇,昨夜她聽到她直呼公主的名字,想來也是一等一的貴人。

瑤琴答道:“那位是太子良媛。”

*

昭蘅趕到宮中時,在宮門前等了將近一刻鐘宮門才打開。

她踩著沉重朱門打開時“嘎吱嘎吱”的聲響,走入沉沉宮巷。

日近除夕,天亮得越來越晚,宮道兩側的風燈還高高掛著,在晨風的吹拂下搖搖晃晃,她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棲息在寒枝上的冬鳥,被她的腳步驚醒,拍拍翅膀飛遠,踢下枝頭一撮細雪,沙沙往下墜落。

牧歸正提著燈在庭院裏等著昭蘅,他半刻鐘之前就接到宮人傳來的消息,說昭蘅已經回宮了。

自昨日諫寧來見過殿下之後,他就一直閉門不出,既不回寢殿休息,也不傳膳。

昏黃的燈光照著他的身影投在屏風上,他就這樣枯坐了一夜。

牧歸跟隨李文簡多年,他心情是好是壞,他如何能不不知?

雖暫時不清楚到底出了何事,他也隱約猜到定然不小。

殿下上次這樣不吃不睡,還是魏將軍死訊傳來之時。

他本想讓昭蘅勸勸他,恰好昨日三公主有事,她並未回宮。

昭蘅老遠就瞧見牧歸站在白玉階下的身影,攏了攏身上厚重的鬥篷,加快了步伐走過去。

牧歸也迎了上來,同昭蘅行了一禮,便道:“良媛,您回來了。”

“嗯。”昭蘅擡眸望了書房一眼,揉了揉發幹的眼睛,問他道:“殿下還在裏面嗎?”

“是。”牧歸答道。

昭蘅眼睛定定地盯著窗紗上單薄的人影,嗓子微啞:“他怎麽樣了?”

牧歸微微嘆了口氣,目光一頓,凝眉道:“昨天下午諫寧來見過他後一直就滴水未沾。您進去勸勸他吧。”

昭蘅垂下眼瞼,終於將眼睛從窗紗上移開,她看向牧歸,朝他擠出一抹笑意:“昨天下午我送了幾條魚回來,你讓膳房蒸了,再送幾樣清粥小菜過來。”

牧歸道是,轉身往膳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