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仲春時節, 徐徐回暖的春日,褪去冬日的陰冷。

這日清晨,下了一夜的雨終於停了, 梁星延推門時,不自覺便被濕潤的晨風撲了滿面。

他耳側的傷痕結了痂, 被濕潤的春風吹得輕輕晃蕩的鬢發邊,是一條褐色疤痕。

十幾名守衛分布在院內各處,聽到他推門的聲音,忙踩著雨水跑了過來:“少主,您要去哪裏?”

“哪裏也不去, 出來透透氣。”梁星延站在門檻處看了會兒廊下的鳥籠, 幾只顏色絢爛的家那鳥正在籠子裏上躥下跳。

回京之後,他便一直蝸居在這方小院之中,和此刻籠中的鳥兒一模一樣。他從花架下的盆中摘了幾枝細長嫩綠的蓑草,便坐在門檻上慢慢編織起來。

衛衫提劍在旁邊看了會兒,瞧著草葉在梁星延的手中上下翻動,就成了雀鳥的模樣:“您這是編的鳥兒。”

“鷹。”

梁星延將草葉的尾翻折入鳥身中, 放到掌中, 眯眼借著天光看中空的鳥腹。

衛衫站在他身旁,好奇地看了會兒, 他低首, 陽光從發絲空隙間照進來,讓他的皮膚看上去有幾分病弱的蒼白。他想起王將軍的話,有空要多和梁星延說話,便好奇地問了一嘴:“您居然也會這種鄉野小玩意兒。”

“這是我唯一勝過李文簡的。”

梁星延笑了笑:“他的手很笨, 怎麽也學不會。”

衛衫年紀還小, 正是對什麽都好奇的年紀, 他自小跟著古板嚴肅的王照,哪裏將過這些小玩意兒,正要拿過來細看,梁星延卻又將它拆開。

“您為什麽要拆了?”

梁星延面上含笑,將幾根草葉捋平,又開始編其他玩意兒:“假的鷹,就算長了翅膀也未必能翺翔天際。”

在廊下坐了許久,侍女送來了早膳。梁星延移駕廂房用膳,剛提起筷子,便聽到門外的動靜,他舉著的筷子便僵在空中,或見守在一旁的衛衫要掀起珠簾出去,他便喚了聲:“衛衫。”

衛衫回頭,便見梁星延朝他搖了搖頭,他微抿嘴唇,摸著腰間的刀,又退了回去。

王昭才推開門,就看到梁星延坐在桌前吃飯的身影。他先是愣了一下,面上添了幾分笑意,擡步走過去,恭敬地請了安:“參加皇長孫殿下。”

梁星延看那男人掀簾進來時,透過他的眉眼仿佛有一瞬間回到多年前,那時他還不知這個男人,會舍命陪著他千裏輾轉,數度出生入死。

“表叔來了,坐下一起用膳。”梁星延看他走近,男人的胳膊上綁著紗布,青色的胡茬未經修理,全然沒有當年舉世無雙探花郎的風光:“怎麽樣了?他們同意了嗎?”

衛衫拿來一把椅子,王照一撂衣擺坐下,再將面前的梁星延打量片刻:“我們要離開京城了。”

若是早幾個月,聽了王照這句話,梁星延或許還要跟他大吵一架,但如今他已經不想白費那個心思,也不想刺激這個為他鞠躬盡瘁的前朝探花郎。

他喝了一口熱粥,甚至還扯了扯唇角:“李玉在蜀地大敗的時候,我就知道結局已定,是你非不死心,還要來京城一趟。”

“小殿下還在為我帶你離開江南的事情耿耿於懷?你以為會賢山莊暴露之後,李文簡還能容下你?”王照嘶啞的聲音透著一種陰郁蒼涼:“小殿下,你從出生起,和李氏就已勢不兩立。”

“我現在很後悔,當初讓您李代桃僵回京。欲成大事,您不該一味仁慈。當年您的父親便是因為太過仁慈,才換來那樣慘烈的結果。”

“是嗎?”梁星延看著男人那張臉龐,近乎嘲笑一般回道:“我倒是覺得父親生不逢時,前朝末年,人心盡失,強敵入侵,因為祖父的掣肘猜疑,他沒有破立舊制的魄力與勇氣。即便朝堂上沒有奸佞之流,只要祖父在,他就沒有出頭之日。”

王昭面色微愣,他站起身來,眼角的褶子深深皺了起來:“我不想再跟小殿下討論此事。”

他們為此已經爭吵過無數次,卻總吵不出結果。

“我今日又去探了江鶴之流的意思,北狄被逼退,蜀地起事失敗,他們大概暫時還要觀望,沒有答應我。”王照擡眼看了一眼坐在食案後的梁星延,又繼續說了下去:“他們既然不願相幫,為防日久生變,那我們必須盡快離開京城。”

“去哪裏?”梁星延放下筷子,問。

“往北邊去。燕赤和北狄近來在東籬手中吃了敗仗,對他們恨之入骨。我再往西往北,去丹虛、丘玉求助,只要能借到兵,就有卷土重來之日。”

“卷土重來之日?”梁星延像是聽到笑話,笑了起來,不由有些感嘆:“從江南到蜀地,再到京城,我們一路敗如喪家之犬,表叔覺得他們為何會相信我們能卷土重來?”

“殿下!”王照陡然間拔高音量:“小殿下莫要長他人之氣滅自己威風!我們辛苦蟄伏數年,等的就是匡扶社稷,光復大魏江山!即便青山埋骨、馬革裹屍也在所不惜。請小殿下速速收拾,與我一同離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