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翌日上午, 昭蘅早早起來,收拾停當準備去大相國寺。

李文簡昨日跟她說了許多打算,今日他們去寺中禮佛祈福, 晌午留在寺中用些齋食,下午趁著春光好, 可以到山上踏青賞花。寺中桃花尤盛,還能摘一些回來做成桃花酥。

自從去年和燕赤大戰之後,他們精神緊繃,已經許久沒有閑心坐下來慢慢感受四時變化。從昨夜入睡起,她就開始期待黎明。

好不容易盼到天亮, 她聽到更聲一響便迫不及待睜開了眼, 第一件事便是翻身望向李文簡。見他還沉沉睡著,她動作極輕極淺起身。

洗漱後,坐在鏡前慢悠悠地梳妝。李文簡還在睡覺,故而沒叫蓮舟她們進來,她只能自己動手。

今日要去踏青,少不得要出汗, 她怕花了妝面, 只抹了薄薄一層脂粉。

明媚春光從窗欞外照進來,透過綃紗床帳, 照在李文簡臉上。他眼皮微微鼓動, 被亮光刺得睜開眼。

他起身撈起綃紗帳,看到昭蘅端坐鏡前,正擡手描眉。她身子比起之前豐腴不少,擡手的動作顯得有幾分笨拙, 她描了幾筆湊近銅鏡看了看, 似乎不怎麽滿意, 拿起手邊濕潤的棉巾擦了擦,又耐心地描繪起來。

他看著皺眉苦惱的女子,唇邊勾起一抹笑。

昭蘅對著鏡子耷拉著嘴角,她總也描不好眉,不是這邊高,就是那邊低。她皺了眉,漂亮的眸中不耐一閃而過。

下一刻,鼻息間傳來淡淡的芬芳,卻是李文簡覆手過來。他寬大的手掌從身後握住她,從她蜷縮的掌心裏取出眉筆。

“我來。”李文簡溫聲說,聲線裏帶著幾分初醒的倦懶。

昭蘅順從地將眉筆遞給他,扭過身體坐得端端正正,仰起臉對著他:“我要遠山眉。”

“好。”李文簡一只手扶著她的下頜,一只手執筆,在她眉間細細描繪。

昭蘅的臉頰感受到他掌心的溫度,仰著臉聚精會神看他。他們臉對著臉,眼對著眼,呼吸相聞,離得那麽近。陽光從窗欞照進來,落在他刀削斧鑿般的臉上。

從他濃深的眉,到根根分明的睫毛,深如幽泉的眼睛。

她定睛多看了會兒,越看越覺得心歡喜,擡起手輕捧著他的臉,猝不及防在他唇角留下一個淡吻。

那日光像是有聲音一樣,沙沙響動。

李文簡眉眼含笑語氣也平和,只嗓音裏含著一絲不明顯的沙啞,捏著她下頜的手掌暗暗加了兩分力道:“別調皮,等會兒畫歪了。”

她便不再亂動,乖乖坐著,只雙手仍不肯老實,輕輕環著他的腰。

*

不過一日的行程,同去的人也不多。

李文簡扶著昭蘅緩步往外走,遠遠看見李南棲立在院中望著她。

“阿嫂!”李南棲飛快地往她跟前跑來。

李文簡怕她跟往常一樣不管不顧撲入昭蘅懷中,忙擡手護著她的隆起的腹部。

這點小動作,自然沒能逃開李南棲的眼睛。

她貼著昭蘅的肚皮輕聲說:“姑姑不會撞你的,放心吧。”

昭蘅溫柔地揉了揉她的發,誇獎她道:“小八越來越懂事了。”

“那當然,父皇母後離京之前跟我說過,要當姑姑就是大人了,大人就要懂事。”李南棲說。

提及帝後,李文簡的眼神又黯淡了些許,慶州行宮最近傳回消息,皇帝的身體已經很不好。

前段時間他還能自己走動,入了春之後他走路都必須由人攙扶。

徐太醫看了他的脈象,也說情況不容樂觀,情況好的話或許能捱過今年,不好的話或許今年都很難捱過。

生離死別是最無可奈何之事,人人都避免不了,人人都得痛心承受。昭蘅纖細的指,穿過李文簡的指縫,將他緊緊拉住。

既然不能避免,那她就陪著他忍受、經歷、度過。

李文簡低頭,看著兩人交握的手,福至心靈的刹那,他明白了他的意思,對著她彎唇笑了笑。

馬車在東宮門前停下,李文簡扶著昭蘅正要登上馬車,諫寧快步從宮道另一頭跑過來,呼道:“殿下。”

李文簡轉過頭,日光直射入他的眼,他不得不微眯了下,沉聲問:“何事?”

“找到梁大人了。”諫寧說。

李文簡的臉色,突然就變了:“人在哪裏?”

“合江別院中。”諫寧擡頭瞥了眼李文簡,這才繼續說:“他以利刃抵喉,要見您。”

合江別院,當初年少時,他們經常逃學去玩兒,醉得不省人事時幾人便縱馬回到別院呼呼大睡,睡醒了再悄悄溜回阿翁府上。

他們人生中最幸福、無憂無慮的那幾年,都和彼此息息相關。

李文簡不知梁星延為什麽會潛回合江別院,但他知道自己,非得去見他。

他側過臉看向昭蘅,眉宇間頗有幾分愧疚,答應她的事情又要失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