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昭蘅只吩咐了句請褚老先生入內, 便撇下眾人轉身大步往書房跑去。

跑回書房之中,她看到一道人影站在窗前,他身著粗麻布衣, 一根灰色的頭巾裹得只有眼眸露在外面。

或是聽到她一路奔來的腳步聲,他也恰好擡頭。

昭蘅望著那雙盈滿霧氣的眼睛, 忽然就落下淚來。

她認得那雙眼睛,無數個深夜裏,他都飽含溫柔看著她。

她記得那雙眼睛,這段時日以來,她沒有一日不思念他。

春日的風微暖, 冰涼的淚水在臉頰上緩緩淌過、蜿蜒。

“殿下。”她嗓音裏帶著些哽咽。

李文簡眸中水霧越積越深, 他擡步努力地朝昭蘅走去,殷紅的血跡浸透頭巾,立刻滲出大片褐色的血跡,整個人也無聲地委頓在地。

“殿下,李文簡。”昭蘅忽然大聲地喊他,“你看著我。”

李文簡冰涼的手握住她的手腕, 本是耷拉著頭, 聽到她的話,動作緩慢地擡起手, 用指腹揩著她眼角的淚痕。

昭蘅撲過去, 緊緊抱著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你不在的時候,他們都欺負我,逼我, 你快點好起來給我撐腰。”

李文簡擡手的動作是那麽艱難, 仍是努力地觸碰她眼底瑩潤的淚珠, 只是動作多了幾分僵硬,他開口,聲音沙啞得很厲害:“好。”

昭蘅哭聲更甚,緊緊抱住他,如同抱著失而復得的珍寶。壓抑許久的悲傷絕望在這一刻終於得以宣泄,眼淚大顆大顆砸落在李文簡肩頭。她不敢去想,如果他還不回來她要怎麽辦?

她深知人世無常的道理,從小到大已經歷無數次生離死別,可這一刻抱著他,她才知自己究竟有多怕。

李文簡偏過頭靠在她懷中,深深嗅了一口她身上的淡香。他合上眼,用所有的力氣,對她低聲說:“阿蘅,我不騙你。”

昭蘅聽著他大口地呼吸,知道他現在定然忍著巨大的痛苦,她靠近他耳邊,聲音輕啞地說:“那你先睡一小會兒,好不好?”

他靠在她懷中,沒有回應。

昭蘅一動不動在地上坐了半晌,然後反應過來,帶著哭腔向外喊:“牧歸,諫寧,來人啊。”

門外候著的人立刻沖了進來。看到李文簡倒在地上,急忙將他扶起送回寢殿。

昭蘅就著蓮舟的手從地上爬起來,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快步跟了過去。她正要入內的時候,牧歸站在門外,往她面前一擋。

昭蘅擡眼看他:“牧歸,什麽意思?”

“殿下的臉在別院受了傷,方才有吩咐,他醫治的時候,讓娘娘不要在場。”牧歸頓了頓,才又繼續說:“怕嚇著您。”

溫暖明亮的光影裏,昭蘅的眉眼靜若秋水,白皙的面頰因為剛哭過而透出一點薄紅。她垂下手,緊攥著裙子的布料,輕輕點了下頭。

李文簡是冰雪濯洗過般潔凈的人,想必他也不想自己看到他最不堪的一面。

所以,她不強求。

“我不進去。”昭蘅隔著珠簾眺望裏面忙來忙去的諸人,吸了吸鼻子說:“我就在外面等他。”

牧歸點頭往內走去。

二十多日精神極度緊繃,昭蘅的意志力已經支撐到了極限。知道那人已經回來,就在一墻之隔的榻上睡著,她的心暫且放下,讓蓮舟扶著她在軟榻上坐下。

她只想暫時靠一靠歇一歇,以為自己還會睡不著,畢竟太醫還在隔壁給李文簡治傷。可是她沒想到自己真的睡著了。

只是睡得不怎麽踏實,一直做著昏昏沉沉的夢境。起初夢到在村子裏的事情,後來又開始夢見李文簡,也夢到他不在的時候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最後,她還夢到李文簡躺在她懷中,臉上沁出汩汩鮮血。

“殿下!”她嚇得冷汗涔涔,一下子驚醒坐了起來。

她怔怔地發現天色已經全黑了,屋子裏只有一盞搖曳的燈火。

“阿嫂醒了!”

是李南棲的聲音。

昭蘅循聲望去,終於看到了李文簡。

他已經換了身潔凈的寢衣,面上仍覆著面巾,就坐在床榻邊。

四目相對,昭蘅盯著他的眼睛,緩緩地眨了下眼。

“阿嫂醒了,你可以放心回去了?”李文簡轉過臉看向李南棲,聲音清潤地問。

李南棲歪著小腦袋,重重點了點頭,對昭蘅說:“阿嫂,你好好照顧自己,我明白再來看你。”

昭蘅向她擠出一抹笑意說好。

李南棲便噠噠地往外跑去,拉著薛嬤嬤的衣角走了。

昭蘅還看著李南棲的背影,李文簡已經起身,朝著她一步步走過來。他一動,衣角翻飛,光華盡顯。

昭蘅撐著榻沿想要坐起來,可疲倦得厲害,半晌都沒坐起來,只好擡手掖了掖鬢角淩亂的碎發,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李文簡,看著他一步一步地走近。

她心裏忽然生出一種十分古怪的緊張,那絲絲縷縷爬到心上的情緒源自於近來總糾纏著她的夢境。他在夢裏也總是這樣,向她走過來,可等她擡手去觸碰的時候,又像風一樣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