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臣等正欲死戰,陛下何故先降

陳循立刻俯首說道:“這些日子,京畿人心洶洶,此等文章一出,自然是擁躉無數,陛下,越是理他們,他們的擁躉反而越多。”

“臣拿來這篇文章,並不是臣欲議和,更非表示臣贊同這等觀點。”

“只是怕陛下從別處看到了此文,勃然大怒,降下雷霆之怒,反而適得其反。”

朱祁鈺將揉成了一團的奏疏重新拿出來看了看,又看了看陳循的表情,才一臉懷疑的看著陳循。

陳循繼續勸說道:“天下悠悠之口,堵不如疏,既然有人寫這樣的文章,有人將此類文章看做是圭音,那必然是有人信。”

“陛下當效太宗文皇帝之舉,時人非議,可太宗皇帝文治武功彪炳千古,此議後人論起,自然是當做笑話一則。”

哦?太宗文皇帝的非議?

其實朱棣靖難成功,當了皇帝之後,不少人就開始以訛傳訛的傳朱棣的生母並非馬皇後。

這種謠傳其實就是為了證明朱棣非嫡出乃是竊位。

朱棣嚴打了一段時間,反而越打越亂,索性就懶得再理會謠言,反而南征北戰、七下西洋,《永樂大典》成書之後,再無人傳這等謠言了,因為那已經動搖不了朱棣的皇位了。

陳循俯首說道:“正統年間,王珰擅權,為禍朝野,天下噤聲而理不得聲張,如今改元在即,臣以為,陛下還是應廣開言路,下情上達為是。”

陳循是個大學士,國子監祭酒事,他最怕的就是大明言路阻塞,而無法下情上達,洶洶民意陛下不得知,反而被小人蒙蔽。

鄧茂七-葉宗留起義,百萬之眾喧囂於野,之前是毫無征兆的嗎?

這就是下情無法上達的導致的結果,陳循拿這文章,不是計較一時得失,而是不希望陛下阻塞言路。

朱祁鈺點了點頭,思考了良久才說道:“陳學士說的有理,但是兩軍交戰之際,容不得這些人搖唇鼓舌,聶忠,先把人抓起來,待到戰後再論。”

如果自己還記得話……

朱祁鈺默默的在心裏補了一句。

其實做皇帝還是蠻辛苦的,他這個庶皇帝更是辛苦,白天天天泡在十團營裏陪著軍士們一起訓練,晚上就是處理朝政公文,案牘勞形傷神。

他現在養成了讓興安記備忘錄的事,生怕自己忘記了重要的事。

這鳳陽詩社的人,他當然不會讓興安記備忘錄,暫且收押就是。

至於押到什麽時候,就看啥時候想起來了。

陳循俯首說道:“陛下,人主好惡,不可令人窺測,可測,則奸人得以附會。”

“當如天之人,君子不怒自威,不喜於言表,不喜於形,怒於色,善惡皆所自取,然後誅賞隨之,則功罪無不得其實矣。”

“朕知道了。”朱祁鈺點了點頭,陳循的意思很簡單。

當皇帝,得端著。

讓下面的人看不出深淺來,這樣就可以達到聖心難測,才能禦下。

陳循剛要說話,成敬匆匆來到了朱祁鈺的面前,俯首說道:“陛下,大同府總兵官。廣寧伯劉安乘快馬入京,已至長安門,午門外候宣!”

“什麽?大同府難道破了不成?”陳循立馬臉色大變,滿是驚駭的問道。

成敬搖頭說道:“那倒沒有,兵部軍報,大同府城堅,不開城門的話,沒個一兩年,瓦剌人休想攻下來……”

陳循這才松了一口氣,大同府要是破了,大明就只有走南宋走過的路了。

“君子不怒自威,不喜於言表,不喜於形,怒於色,這是陳學士剛教過朕的道理啊。”朱祁鈺對著陳循說了一句。

剛才陳循那個吃驚的目光,頗為有趣的很,他走進了馬圈裏,牽出了馬說道:“朕先行去看看,陳學士慢行。”

“駕!”他這次騎得是代步的白馬,至於戰馬,性子太烈,他還駕馭的不甚熟練。

他騎馬走的是禦道,身後一行錦衣衛隨行,倒不會驚擾百姓,禦道就是皇帝才能走的道,位於路的正中間,只有東西長安門兩側,伸出大約十多裏。

他勒馬停在了午門外,看到了風塵仆仆連嘴角都幹裂的劉安。

劉安聽到了馬蹄聲,慢慢的擡起了頭,眨著眼看了一眼甲胄在身的朱祁鈺,從懷裏哆哆嗦嗦的掏出了朱祁鎮寫的那封敕喻。

“陛下……”劉安艱難的開口,說了一聲,然後身子一歪,倒在地上,那封大黃色的敕喻卷軸滾出了老遠。

朱祁鈺大聲的喊道:“興安,叫太醫!”

從遠處跑過來的興安應了一聲,一轉身向著太醫院而去。

“興安跑的還挺快。”朱祁鈺拿起了地上的敕喻,打開看了看,然後又從袖子裏掏出了那封陳循遞上來的奏疏。

這裏面的觀點,不能說一模一樣,只能說分毫不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