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一章 你皇帝就一點點錯沒有嗎?

創業難,守業更難。

自上而下的改革,比自下而上的爭道,更難。

在這個改革和變化的過程中,會遇到許許多多的問題,大多數都是兩難的選擇,如同一個天平一樣,到底該如何權衡如何抉擇?

標準是什麽?

需要以大多數人的利益為準,而大多數人,指的是大明朝這個共同體,維護大多數人的利益,就是在維護大明的存續。

如何去判定什麽是大多數人的利益呢?

就需要體察民情。

皇帝必然在九天之上,可是在九天之上,環視天下,就容易看不清楚到底什麽才是大多數人的利益,所以那塊不起眼的七品參政議政的火牌,才是社稷之重。

大明至德親王朱瞻墡就明白這個道理,在監國的時候,做什麽都行,唯獨不肯拿那塊火牌。

得民心者得天下。

王直是典型的儒學士,他甚至認為陳循儒袍上殿是合理的,他對這句話極為熟稔,可是這大明子民的標準,在景泰朝發生了變化。

在景泰年之前,民大抵指的是遮奢豪戶,因為只有他們才能夠參政議政,參與政務,並且影響決策。

而在景泰年之後,民指的是大明子民的每一個人。

天分重要,培養重要,可說到底,還是民心重要。

王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滿意足的在胡濙的官邸和胡濙聊了很久,而後用自己帶的魚做了晚膳,才慢慢悠悠的回家去了。

王直回到家之後,並沒有馬上休息,老人覺都比較少,他點了燈,看著那石灰噴燈明亮的光線,出神了片刻,準備好了筆墨紙硯,把兒子叫來替他代筆。

他年歲大了,握了一輩子的筆,終究是拿不穩了。

“長安疏。”王直對著兒子說道,這是他要寫的奏疏,長安,長治久安。

這封奏疏很長,是他關於如何培養皇嗣的一些想法,尤其是和胡濙溝通之後,他要將自己的想法寫出來,他怕不寫下來過後就忘了,或者說來不及。

陳循走了,沒能熬過這個冬天,王直物傷其類,也察覺到了自己大約是時日無多。

王直沉思了許久,一直沒說話,王直的兒子才轉過頭來說道:“父親,夜已經深了,要不休息吧。”

“寫完它。”王直搖了搖頭,讓兒子繼續寫奏疏,他將自己斟酌好的內容,寫到了奏疏之中。

王直站起身來聲音略微有些大的說道:“變則通,通則達,天無永晴國無寧日,不變,期祖宗之法萬古長存,乃妄論。”

直到子時,這份奏疏終於寫完了。

“就寫到這裏吧,我到底還是大看了自己,國朝事物何其繁雜,想用只言片語,論長治久安,糊塗了些。”王直拿起了老花鏡看了許久許久,才搖頭說道。

他想用一篇奏疏去論皇嗣如何培養,多少還是有些貪嗔癡三毒在身了。

“父親,還是早些休息吧。”王直的兒子再勸,這已經子時了,按照胡濙的養生之法,這子午覺已經到時間了。

“休息,休息。”王直笑著說道。

天明節的最後一天是在上元節之後,又稱小年,京師歡慶的日子終於結束,大家便開始忙忙碌碌起來,一年之計在於春,四處都是繁榮的景象。

而王直禦賜的府邸內,則是一片素縞麻衣。

王直去世了。

在寫完奏疏的第二天,王直又審查了一遍,做了修改做成了定稿,午覺睡過去後,便再沒有醒來。

王直終究是沒有熬過這個冬天,年關年關,年前年後都是關。

朱祁鈺聽聞了訃告之後,愣了許久。

王直身體不大好,在王翺從兩廣總督調回京師之後,王直就開始將部事以及主持部議交給了王翺,後來徹底致仕,只做了泰安宮的西席先生。

朱祁鈺鋪開了筆墨紙硯,開始書寫,寫了很久,才停筆說道:“興安,讓禮部擬謚號贈官,官葬金山陵園,傳朕旨意,讓商輅為王直寫神道碑銘,頭三之後,入葬那日,你再跑一趟王家,把朕的悼詞送去。”

朱祁鈺作為皇帝,是不能給臣子送行的,當年楊洪走的時候,朱祁鈺一直在聚賢閣看著楊洪走到了生命的終點,但是楊洪入殮,朱祁鈺也沒有前往。

他是皇帝。

但是悼詞還是要給的,這是蓋棺定論,這是來自朱祁鈺對王直一生功過的評定,也是大明對王直的定論。

朱祁鈺金口玉言,王直行無差錯,朱祁鈺自然信守諾言。

“想來,王直是一直憋著一股氣兒,等著陳循這個老倌走在他前面,一輩子不怎麽爭的他,在這件事倒是執拗了些。”朱祁鈺吹幹了墨跡,他並沒有什麽悲痛,只是感慨當年那些老臣,正在一個個的離開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