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終於在天明時分停了。天地間銀裝素裹,大雪幾乎沒過小腿。

陸陸續續中,浣衣院有了動靜。開門聲,木屐踢踢跶跶聲,偶爾夾雜著厲聲的呵斥與尖聲哭泣。

管事們管教打罵,用破布隨意一卷,擡出去扔到亂葬崗的屍身。浣衣院的所有人,對這一切早見怪不怪。

舊時王謝堂前燕,早就沒入汙泥裏。帝姬後妃與宮女民女一樣,神情麻木,在管事們的指使下開始幹活。

上京寒冷貧窮,金國尋常百姓也吃不起一日三餐。浣衣院的人一日飲食,不過在半晌午與傍晚時,分得些湯水餅子。

吃食只給當值做事的人,帝姬後妃等特別些,抵了“一千貫”,她們每日可以多分到一碗湯水與一塊面餅,負責洗權貴們的衣衫。

趙寰只打了會盹,今日要當值,她很快套上衣衫下炕。拉開門,朝外警惕打量傾聽。

外面一切如常,她稍微放下了心,關上門,朝緊張看過來的趙瑚兒點頭示意。

趙瑚兒松了口氣,跟著起了身,留下趙金鈴繼續在炕上躺著。

趙金鈴幼小沒人管,平時亂竄找吃食,或靠著姊妹們拉扯一把,如同雜草般頑強活了下來。

趙寰洗漱出來,見她還一動不動,怕她著涼生病。走上前,伸手摸向她的額頭。

趙金鈴眼睛倏地睜開了,眼神恍惚可憐,含糊著叫了聲“姐姐”。

待看清眼前的人,趙金鈴眼中的光明顯暗了下去。只很快,她臉上浮起笑,說道:“我沒生病。”

趙寰知道她想念生母,只在這個鬼地方,生母在絕不是好事,還是身體無恙最重要。

沒有摸到熱度,趙寰松了口氣,將她被褥掖好,說道:“再歇會吧,過會我將湯飯給你留在炕頭。等下暖和些,你起來再食。外面冷,別到處跑了。”

趙金鈴乖巧地點頭應了,趙瑚兒正在系裙子,聞言轉頭看去,說道:“二十一娘,我先去拿飯食。去遲了,韓婆子又得找茬。”

韓婆子原是宮中的尚義女官,在宮裏時,得稱她一聲韓姑姑或者韓尚義。金人用大宋人管著她們,聽趙瑚兒明顯鄙夷的語氣,看來,韓婆子與她們這群帝姬貴人不對付。

韓婆子能被提拔,除了拼命巴結上了金人,就是恨死了她們這群皇室,金人能放心讓她看管。

無論哪種一種,韓婆子都稱得上是掌權者。這幾日趙寰生病起不了身,還未曾見過她,沉吟了下,說道:“我與你一起去吧。”

趙瑚兒嘀咕咒罵了兩句,與趙寰一起出了門。

灶房在靠近院墻角落的院子,離昨晚埋屍身的地方,中間隔了一條夾道。趙寰與趙瑚兒兩人不動聲色對視一眼,朝夾道那邊看去。

路上堆著的積雪無人清掃,平平整整,上面不見腳印。趙寰心下稍定,收回視線,與趙瑚兒一起進了灶房。

屋子裏煙霧騰騰,碗盤碰撞叮當做響。韓婆子約莫三十五歲左右,不胖不瘦,能在宮裏做到尚義,眉眼首先得端正。

只如今的她,眼角嘴角下拉,加上左右臉頰上的兩條深深紋路,板著臉站在那裏,除了淒苦之外,更是兇相畢露。

排在前面的人井然有序,很快端著湯飯離開。到了趙瑚兒,她走過去,拿著湯勺的婆子,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婆子嘴角撇了撇,哐當一下舀了半勺面湯,快倒進碗裏時,手抖了一抖。半勺湯,只余下了一小勺。

趙瑚兒咬了咬唇,接過了湯碗沒做聲。管著餅子的婆子,在籃子裏撿了只缺一大角的餅子,隨手扔在缺了口的陶碗裏。

韓婆子一言不發,陰森森盯著臉色很不好的趙瑚兒。趙寰快步走過去,站在了趙瑚兒身邊。

管餅子的婆子沖著趙瑚兒眼一橫,惡聲惡氣道:“不吃就放下,還站在這裏作甚!”

趙寰聽婆子的話、明顯帶著金人的口音,不由自主再看了眼韓婆子。

金人都在她手底下做事,真是不可小覷。

趙瑚兒見趙寰上前,咬牙忍了,悻悻端了面湯與餅子離開。

輪到趙寰時,她的面湯與餅子量尚算正常。便與其他人一樣,端了走到趙瑚兒身邊,將碗放進了她的食盒裏,低聲說道:“你先回屋去用飯,我很快就回來。”

趙瑚兒愣了下,見韓婆子已經朝她們看來,低聲說了句保重,提著食盒朝外走去。

趙寰走到韓婆子面前,福身客氣地打招呼:“韓娘子。”

韓婆子眼神冰冷,擡眼上下打量著趙寰。漸漸地,臉上終於有了表情,嘴角往上揚了個細微的弧度,譏諷地道:“在下可當不起柔福帝姬的禮。”

話雖如此,韓婆子卻萬萬沒有不敢受趙寰禮的意思,神色隱隱出現了不耐煩,說道:“拿了飯菜就快走,還站在這裏作甚。等下當值遲了,可不要怪我不拿你們當帝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