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第3/3頁)

“從頭算來,如今是我第四次從軍。前面三次,以擅自行事,不聽號令等名頭,被除了名。”嶽飛背靠著窗欞,晦澀地道。

趙寰道:“我知道。嶽都統一心從軍,抗金守護大宋。身為大宋的兵將,如何能眼睜睜看著,上峰怕死臨陣逃脫,使得山河破碎,百姓受苦。離開兵營,就等於斷了嶽都統的手腳。”

果然,趙寰懂他。嶽飛舒了口氣,接下來的話,說得就流暢了許多。

“許多人一輩子,都難得一知己。此生能與二十一娘相識,乃是我之幸。官家,於我有提攜知遇之恩。”嶽飛說到這裏,語氣又開始澀然。

趙寰沉默著,左手端著酒杯,右手一下沒一下,拍著琴師留下來的琵琶。

嶽飛神色怔怔,盯著趙寰右手的動作。她的手依然沒甚力氣,行動遲緩。

琵琶不算頂好,隨著趙寰的動作,琴身發出咚咚聲。

一聲接一聲,如戰鼓,旋律逐漸激昂。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豈曰無衣,與子同澤。

《詩經》中的《無衣》!

當年秦國抗擊西戎入侵,將士的入陣曲!

嶽飛喉嚨發緊,胸口滾燙炙熱。他走上前,倒了杯酒,雙手捧杯,躬身朝向趙寰,仰首吃了下去。

“在這裏等嶽都統,我曾掙紮過許久,決定下得很是艱難。忠孝兩難全,嶽都統不結黨,不諂媚權貴。生活向來簡樸,意志堅定且品性高潔,心懷大義,又待人以誠。”

趙寰的手覆在琴身上,戰鼓聲停歇。她望向嶽飛,神色歉疚:“君子欺之以方,我此舉,實則在逼迫你,欺負你。”

語畢,趙寰起身,深深頷首致歉。嶽飛倉皇別開了頭,眼中亮光一閃,不知何時已經濕潤。

嶽飛幾經起伏,能夠回到心心念念的軍中,一切都因為趙構。

哪怕窩囊如趙構,只因那份曾經對他的提攜,嶽飛仍然待他如君。

有趙構在,南邊有像樣的朝廷,能收攏號令各方兵馬,平息各地的叛亂,讓百姓早日得到安寧。

嶽飛的心裏,不僅放著黎民蒼生,亦有道義。

若嶽飛那般容易動搖,依著他的戰功,豈會如今只不過僅有區區幾萬雜牌兵,被排擠派駐到臨洮。

以前只看書上的描述,趙寰還沒多深的感悟。

如今她方懂得,堅持自己的正道有多難。尤其是在大宋,朝廷從未停止過黨爭,要獨善其身,堪比登天。

以嶽飛的聰明,宦海沉浮,如何能看不出趙構對他的猜忌。只手握重兵,已是罪無可恕。何況他還不聽趙構下詔他班師回朝的旨意,繼續追殺金兵。

嶽飛早就知道自己的結局,但他並沒有退縮,哪怕是死,也要與金兵一戰。

趙寰自愧不如,嶽飛才是真正的大道,是真正難得的君子。

嶽飛酒杯空了,趙寰再次替他倒滿,道:“再飲一杯吧,此次一別,不知可否還能相見。”

酒是巴蜀有名的蜜酒,色微濁,酒中摻了蜜釀造,喝上去甜滋滋。

嶽飛端起杯子喝完,執壺替趙寰加滿,道:“酒得三巡,今日就飲三杯吧,留待下次見時,我們再痛醉一場。趙統帥,敬《無風》,敬你的天下一統。”

趙寰端起杯子,嶽飛也端了起來,青玉瓷酒杯清脆叮當,兩人各自一飲而盡。

雨如牛毛,密密紮紮。雨滴從屋檐瓦當掉入水渠裏,漣漪陣陣。花叢裏種著的美人蕉,葉片濃綠,亮晶晶仿佛碧玉。

虞允文立在廊檐下,一動不動望著眼前的雨霧。屋內安寧靜謐,已經密談了許久。

終於,屋門開了,嶽飛大步走了出門,趙寰跟在身後相送。

虞允文忙迎上前,嶽飛朝他拱手道別:“今次時辰匆忙,我得趕回營地。留待下次,再與彬甫好生一敘。”

嶽飛身上淡淡的酒味,順風飄進鼻尖。虞允文愣了下,先前嶽飛曾說,他尊著趙構旨意戒了酒。

看來,他先前與趙寰在屋內吃酒,破了讓立誓。虞允文忙垂下眼簾,拱手見禮送別。

嶽飛望向趙寰,目光略微停頓。揮揮手,一言不發轉身,大步離去。

嶽飛身影閃過回廊,轉身看不見了,虞允文收回視線,趕緊問道:“如何了?”

趙寰笑靨如花,難得活潑地道:“你猜。”

虞允文盯著趙寰面頰上淡淡的紅暈,無語片刻,慢吞吞道:“我猜你吃醉了。”

趙寰哈了聲,悠然自得回屋,道:“虞彬甫,快進來吃酒。這院子貴得驚人,既然花了大價錢,我們要盡量吃回來,好好享受一下。”

虞允文忍俊不禁,佯裝一本正經問道:“趙統帥,等吃完了,享受完了,又要做甚?”

趙寰一個旋身,轉回頭仰頭看他,她嚴肅著臉,眼裏卻滿是掩飾不住的灼灼光芒:“收拾西夏坑趙構,逐鹿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