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八年前淮南水患,巡撫朱霄奉旨賑災,計延宗的父親計清時任梧州知州,散盡家財賑濟災民,以卓異上報朝廷,此後提拔入京為工部郎中,三年前朱霄被查出在賑災時貪墨瀆職,因此牽連出計清,但計清始終不曾認罪,最後不勝拷打,死在獄中。”

廖延拿起卷宗,雙手奉於元貞:“這是與此案相關的案卷。”

元貞懶得看,只問道:“計延宗這幾天都在幹什麽?”

廖延知道他的性子,便將卷宗放在書案上,道:“計延宗前天去了周家。昨天去了黃新的舅舅陶子安家裏,陶子安是二十多年前的傳臚,做過翰林修撰、侍讀,計延宗送給陶子安一匣古墨。從陶家出來後,計延宗去書齋買了懷素和鐘繇的草書拓片。”

草書。元貞輕嗤一聲,這是皇帝的喜好。

皇帝性子溫和,對外一直以楷書示人,唯有身邊親近的人才知道,皇帝最愛的,其實是草書,狂草。懷素、鐘繇、張旭,這些草書大家的真跡皇帝都有收藏,時不時拿出來賞玩摹寫。

計延宗應該是從陶子安那裏得到的消息,大約是要抓緊習練草書了。這個人,上道很快。

只是他進京已有半年,除了最開始向他投靠外並沒有太多動作,怎麽突然間瘋了一樣,到處活動?元貞一時想不透,索性撂下了:“西院那邊怎麽樣了?”

廖延知道他說的是明雪霽,他們夫妻兩個住在西邊小院裏,所以每次元貞提起她,都只說西院。“明夫人還在屋裏鎖著。”

居然還在鎖著。一連鎖了三天。他明明說過讓她來找他,也特意讓大夫只給開了兩天的藥,給她一個找他的理由,她硬是不肯找。這個滿腦子貞潔的女人,明明膽小得像兔子一樣,偏偏有些地方又執拗得很。

元貞垂著眼想著,余光瞥見門外人影一晃,監視西花園的侍衛來尋,廖延告罪出去,不多時又進來回稟:“明夫人央求張老太太幫她找明孟元過來。”

“哦?”元貞劍眉微揚。

明孟元,她那個一心巴結老子好繼承家業的兄弟,她該不會那麽蠢,以為明孟元會救她吧?

西院。

明雪霽抓著門板,努力把門縫扒開一些:“娘,你信我,只要這件事情辦成,我爹一定還會重重謝你。”

重重謝她。張氏眼前晃過上次明家送來的厚禮,可真是闊氣啊,成匹的綾羅綢緞,整整一百兩銀子,還有兩支人參,她拿去鋪子裏問了價,幾十兩一支呢,她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麽多錢。張氏心裏癢癢極了:“真的?”

“真的。”明雪霽急急點頭,“只要你叫阿元過來我跟他說清楚,我爹一定會謝你。”

張氏心癢到了極點。方才明雪霽隔著門叫住她,說自己想通了,願意跟計延宗和離,徹徹底底給明素心讓路,說明家盼著的一直都是這個結果,只要她能把這件事情辦成,明家一定高興得很,一定會重重酬謝她。張氏上次沒答應休棄,主要是覺得明雪霽不會答應,怕逼得太狠了鬧出人命,如今本主都同意了,那她還有什麽猶豫的?

歡歡喜喜說道:“行,我這就讓小滿給你兄弟捎信!”

要走時忽地想起來,忙又停住:“是不是得跟延宗商量一下?”

“別!”明雪霽脫口說道。

門縫裏露出她有些慌張的臉,張氏皺眉:“怎麽?”

明雪霽緊張到了極點,拼命編著理由。她也說不清為什麽要攔住張氏,也許是直覺,也許是上次元貞說過,計延宗不會和離。上次跟計延宗談的情況,隱隱也印證了這點,她都已經提出和離,計延宗可以順水推舟答應下來的,可他始終沒有松口。她總覺得這件事,可能不是她想的那麽簡單。“相,相公是個好,好人。”

相公,好人。話說出口,心裏一陣翻江倒海,竟像是想吐,像之前計延宗伸手來扶她時,那種強烈的,無法控制的抗拒。明雪霽強忍著惡心,結結巴巴說道:“相公心腸好,知道了肯定怕我將來過得不好,萬一相公不答應,娘的謝禮就沒了。”

張氏一聽說謝禮要沒了,再也顧不得別的:“也是,延宗是個正派人,這事啊,先不能跟他說。不過雪娘啊,你真舍得和離?和離了你怎麽辦?孤零零的怪可憐的。”

“只要相公好,我怎麽都行。相公喜歡素心,我只想成全他讓他高興,而且我爹說了,將來再給我找個好人家。”明雪霽越說越流利,原來撒謊這件事有過一次二次,後面的,也並不很難。

心裏有些酸澀,又有些麻木。計延宗教她讀書認字,教她正直良善,然後又親手打破這一切。如今,她用謊言,來回報他。

這就是,夫妻麽。驀地想起計延宗教過她的一首詩“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他說這是前朝一位才女的詩,那位才女,也曾被丈夫欺騙,也曾欺騙過丈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