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泥漬

馮昀這一哭, 便是半炷香的功夫,秦纓也看出來,馮昀尚且年幼, 多日來擔驚受怕,此時是要將一腔委屈驚恐全都發泄出來。

秦纓讓馮昀坐在椅子上哭, 自己也搬了椅子坐在他身邊,看他哭得涕淚縱橫,秦纓又掏出帕子塞到馮昀手中, “你今年幾歲?”

馮昀抽抽搭搭道:“我是貞元十三年生人。”

“七歲。”秦纓嘆了口氣,語氣亦愈發寬宥, “那你繼續哭吧, 才七歲, 也太不容易, 是該哭。”

馮昀一聽,反倒不知該不該哭下去,秦纓和善望著他, “你和你表叔何時入京的?又是怎藏去棲鳳山上的?”

馮昀抽噎道:“我們是七日之前入京的,我們本來想去找右金吾的段將軍,可我表叔剛去安遠侯府遞帖子便被發現了, 我們住的客棧被查, 只好往城外逃,昨天晚上我和表叔藏在那河畔村中, 結果沒想到半夜便來了金吾衛,表叔被抓走, 我獨自一人逃了出來, 夜半不知跑去何處,天亮之時看到了那果園, 那果園一看便是富貴人家所有,我鉆進去尋了幾顆果子吃,天亮之後又聽見果園外有動靜,一時不敢多留,便順著果園進了山中。”

秦纓一聽,眸色更為憐惜,被她如此盯著,馮昀再多委屈也覺不好意思,片刻便抹眼淚收了聲,秦纓莞爾,“如今可相信我們不是狗官壞人了?”

馮昀掃了一眼秦纓身後的謝星闌,遲疑著點頭,秦纓牽唇,“那將名冊交給謝大人,然後讓謝大人去查你父親的冤案,這兩日你安生在此待著,可好?”

馮昀忍不住問:“這是誰家?”

秦纓去看謝星闌,謝星闌又看於良,於良道:“是我家。”

馮昀嘴巴一癟,眼底忌色又現,他欲言又止地看著秦纓,楚楚可憐的模樣很令秦纓心軟,秦纓嘆氣道:“我家中人多眼雜,不好將你帶回去。”

馮昀眼瞳微暗,自知能有此境遇已經十分不易,便哽咽道:“你們真能為我父親伸冤嗎?我如今孤身一人,你們若哄騙我,那我……”

秦纓篤定道:“謝大人和我都會盡力而為,你不要害怕,我到時來探望你,如何?”

馮昀抽了抽鼻子,重重點頭,秦纓這才舒了口氣,“那好,那便如此說定了,你父親的案子要查清楚,也並非朝夕之功,你乖乖在此,不可闖禍。”

馮昀哽咽著“嗯”了一聲,秦纓便去看謝星闌,“可還有什麽要問的?”

謝星闌看著馮昀道:“這名冊我要用幾日,待你父親的案子查明之後,再還給你,你可願意?”

馮昀咕噥道:“不願也不成呀。”

謝星闌看明白了,馮昀是只會對秦纓好生說話,尤其得知他是金吾衛之後,便愈發警惕,他搖了搖頭,將文冊往懷中一揣,懶得與這孩子計較,“你在此等消息便是。”

見謝星闌也不多問,秦纓看了一眼外頭天色站起身來,“那我們走?”

謝星闌應是,又吩咐於良,“照看他幾日。”

於良應好,打開門,秦纓率先走了出去,她剛離開,馮昀便起身朝門口而來,待秦纓走入中庭,回頭便見馮昀扒拉著門框,正眼巴巴地望著她,秦纓心底又一軟,“我明日便來探望你。”

馮昀淚眼朦朧,仿佛走的是哪位至親,謝星闌在旁眯了迷眸子,“夜深了。”

秦纓這才轉身而出,待走遠了些才道:“這孩子當真可憐。”

謝星闌應是,“不僅可憐,還勇氣可嘉,晚間我已著人查問過,韓歧那邊昨天晚上的確抓到了一人,應該是他表叔,他年紀小,又人生地不熟,卻能逃到郡王府獵場中去,還躲藏了大半日之久,可謂智勇雙全了。”

智勇雙全的孩子,自然並非尋常小兒可比,馮昀搶奪文冊乃是因憤怒而沖動,可後來哭了那樣久,怎無故意賣弄淒慘之嫌?謝星闌看了秦纓一眼,心道秦纓如此聰穎,應該不至於被馮昀的眼淚蠱惑。

然而秦纓唏噓道:“不錯,是個聰明的孩子,可惜年紀太小,他入京的這一程艱難困苦,還被追捕,也實在是難為他,那於良是何人?”

謝星闌胸口微滯,只得先答問:“是我乳母嬤嬤的兒子,比我年長兩歲,嬤嬤因病過世之後,我便令他幫我看守私宅,再做些別的差事。”

秦纓恍然,她聽謝堅說過今歲初春那位嬤嬤病逝之事,便不好多問,只道:“難怪你要讓馮昀來此處。”

謝星闌本覺馮昀小小年紀心思極多,此刻又問,“明日當真來探望他?”

秦纓頷首,“既然允諾,便不可失信。”話音落下,她才想到此乃謝星闌私宅,不由道:“我若自己來訪,是否不便?”

謝星闌略作沉吟,“明日晚些時候你隨我同來吧。”

秦纓放下心,“那好,反正明日還要查雙喜班的案子,她們的場子在明樂坊,明日一早我去他們班子上看看,你幾時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