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江湖風塵總難免

對於離家出走多年的姑姑, 其實珍卿早就猜測過,當初分明找到姑姑的線索,杜太爺最後卻不了了之, 她想旁敲側擊一下,就像踩到他尾巴一樣暴跳如雷。說不好姑姑早就墮入風塵。在很重清譽名聲的鄉紳家庭, 這是根本不能容忍的事。杜氏宗族被向淵哥掌管著, 杜氏族裏沒有多少人倫慘劇, 但杜家莊其他的姓氏裏, 難免有為保護家族清譽而殺人者。

就以珍卿的自身經歷來說, 鄉人覺得她父母傷風敗俗搞私奔,給她這個無辜稚兒也打上“奸生子”標簽,很多人面上裝樣心裏卻瞧不起。在鄉下成長的那些歲月, 她除了在原則性問題上死杠,很多事情上一直小心做人。

無論一個人思想多先進,立場多正確, 想憑一己之力對抗整個落後的傳統宗族社會, 無異於以卵擊石、螳臂當車。以為自己有點真知灼見, 就指望別人看到自己的王霸之氣,然後振臂一呼應者雲集, 這種人就是把腦子丟在胎盤了, 也玷汙和弱化了真正偉大者的犧牲努力。除了本身就打算做個殉道者,只有徹頭徹尾的傻子才這麽幹。

杜太爺這個人看似離經叛道, 但很有一些時候, 也是傳統倫理道德的捍衛者, 所以, 他對親生女兒殘酷無情, 有他自己的一套邏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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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三哥不想引人注目, 更不想小妹有被利用的危險。花船看似只是水上的娼家,實際與一地的警察、流氓都有關系。所以不便派阿成他們去打聽,因為生人一定會引人警覺。啟民就自告奮勇地去打聽。

他看出孟家的啟民很伶俐,教他明搭話暗使錢打聽那老嬤的來歷,對任何人不必講明真實的意圖,只需表現得悲天憫人即可。啟民果真不負三哥重望,打聽出這那老嬤從前不少事。

啟民從花船主事那打聽到,那位老嬤原是被拐進娼家的。但她是從哪裏被拐賣來,花船主事也不甚清楚。不過她從前十來年的經歷,主事倒能說出個七八分來。

那苦命老嬤姓景名紅姑,十幾歲被拐到江平娼門,經過養家一番精心調理,說得一口流利的江州話。景紅姑原本就知書達理,又學會彈琵琶、拉弦子、唱昆曲,十幾年前是江平城有名的頭牌,在文人雅士當中頗受親睞。

後來她年紀漸大行市變差,進益也還能維持開銷。有回一個旅長過來,提出了非理的要求,這紅姑和養家皆不願意,誰知那旅長借酒撒瘋,打得紅姑遍體鱗傷不說,還要搶她回去做姨太太。

再後來,紅姑從矮子裏頭挑將軍,選了一個越州鹽商隨他從良。不上兩年卻又重新回到江平。原來,紅姑那年事已高的鹽商丈夫,娶了紅姑後待她寵愛珍重,她也過了一陣舒服日子,但沒多久染上打擺子的病。鹽商死後大婆把紅姑虐打一頓,紅姑的一條腿被打壞了。幾乎是靠行乞才回到江平。紅姑這時已壞了皮子跛了腿,在娼家做不了迎來送往的事,幸虧她諸般待客技藝嫻熟,還能給養家做個教席先生,教導新來的女孩子們。

若能長久占著這份營生,紅姑也許還能體面一些,然而世事並不遂人願。紅姑做教席太過嚴厲,有個記恨她的“學生”紅起來後報復她,鬧來鬧去的養家最終犧牲紅姑,她無家可歸輾轉流落到古水鎮,做了侍候船妓的老媽子,整日做不完的活計,還要受妓jì女和piáo客的朝打夕罵。

給龐家幫忙的諶律師已回江平,三哥托他到紅姑原來的養家打聽,看紅姑在到養家之前是什麽來歷。到這天下午諶律師就派人送信來。說那景紅姑原是個女學生,才來的時候是北方口音,那養家老鴇母不很記得北方哪裏,總之一定是北邊拐來的。

大約在七八年前,有個禹州來的糖販子好像認得紅姑,對紅姑纏纏磨磨黏了好一陣,好像說是她爹爹在找她,但紅姑咬定說他認錯了人,壓根沒有過相認的意思。那糖販子走了沒多久,紅姑就遭軍漢狠打了一頓,她後來被個鹽商買走做妾,後來的境遇跟花船上打聽來的差不多。

這天下午孟家的客房。

能打聽的都打聽來,能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三哥不開口影響珍卿,看她一時神情凝重,一時又猶疑難定。看她沉思半個多鐘頭,三哥才問她究竟怎麽想。

珍卿眼眶紅紅地看三哥,有點沉重地說起來:

“我祖父跟杜教授,為人處事其實糟糕,姑姑對祖父本無感情,還怨恨他拖累祖母早逝,祖父管教只會暴虐打罵,姑姑離家出走雖魯莽,卻有各種客觀因素。而杜教授作為兄長,只顧與愛人卿卿我我,他一朝與人私奔,不想我姑姑一人在家,要受祖父怎樣的摧殘。祖父必是嫌姑姑敗壞門庭,所以只她死了,杜教授態度也很淡漠,我疑心他也知道姑姑墮入風塵,還與人作妾。但是回到問題的源頭,姑姑流落江湖,生死不知,實是他們為父不慈、為兄不恤。後來我生母病故,杜教授也只顧自己傷痛,遠走他鄉置我於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