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雖九死其猶未悔

珍卿到達水牛城的警察局, 會合了因感冒而高燒的繼雲表哥,看著殮屍房的技士掀開白布,就見到一動不動的若蘭的遺體。珍卿感到異樣的陌生扭曲——若蘭車禍後軀體面部皆有損傷, 她怎麽看都不敢下定論。

孫叔叔和荀學姐叫珍卿別多看臉,珍卿知道若蘭脖間、手背、手臂的三處痣, 最後跟眼前陌生的遺體一一對上。她跟病得厲害的繼雲哥, 一道作為近親屬簽了字。

一個禮拜後, 得到若蘭死亡噩耗的三表叔, 發電報給兩位表哥和珍卿, 說要不惜代價請人將若蘭骨灰帶回,帶到禹州老家與若蘭生母同葬。

珍卿體諒三表叔喪女之痛,同著兩位表哥和元禮、小莊, 包括孫叔叔和荀學姐等親友,到處打聽明年春天回國的同胞,看誰不忌諱攜帶死人的骨灰。還是老話說的人多力量大, 最後是小莊醫學院一位前輩, 正好明年春天結業回國, 接下幫忙攜帶骨灰的差事。

若蘭的猝然橫死,繼雲表哥受的打擊不小。楊若蘭畢竟是他親堂妹, 三表叔也是值得敬重的長輩。

珍卿一直勸慰繼雲表哥, 不必強攬不屬於自己的責任。不然若依他的邏輯歸咎,她杜珍卿豈不也成了罪人?有些事冥冥中有自發展軌跡, 再聰明的人也未必能掌控一切。

其實若蘭之夫陳某, 跟珍卿同門師兄周成捷, 是普蕾特藝術學校的同班同學。珍卿把若蘭做人情婦的事, 告訴了繼雲表哥, 繼雲表哥數次親至紐約勸誡, 最終無果。

就是第一回 去紐約市度假,珍卿無意間介紹表哥與師兄認識。周師兄從繼雲哥處得知這個情況,大約是為“師妹的表姐”抱不平,在學校罵陳某引誘良家婦女,作為已婚男子無端讓良家女成了姘婦。校內生了於陳某不利的流言,於是經陳某紈絝朋友的撮合,最終讓若蘭得了一重名份。

繼雲哥無意促成了若蘭的婚姻。如今若蘭身死他免不了想,若蘭若不曾嫁與陳某作二房,未必會與陳某肆意遊走,終於造成兩人死亡的結局。

其實若蘭的事,周成捷師兄也是回國前提及,珍卿才拼湊出事情的前因後果。若像繼雲表哥這樣求全責備,連她杜珍卿和周師兄,通通對楊若蘭的死負有責任了。

珍卿確實感喟若蘭青年早亡,還憂心三表叔要承受喪女之痛,但她還沒聖母到啥責任都攬上身。

繼雲表哥離開紐約省時,他的病情和心態好了很多。

他跟珍卿意味深長地說:“小花啊,我忽然想到你姑奶奶的話。小時候有一回,楊若蘭跟三叔告狀,說我們故意不帶她玩。三叔許了好些吃的玩的,我們勉為其難讓她跟著一道玩。可她玩啥都想獨贏,見啥都想獨占,氣得我們不要三叔的東西,也不帶她一起了,她就沒邊沒沿地鬧啊鬧。後來,我們都到你姑奶奶面前評理,你姑奶奶撚著佛珠,平平常常地對余奶奶說:人的命,天注定。是啊,人的命,天注定,她也是嬌生慣養的財主家小姐,可一次次就往泥淖裏走,我們還能做點啥呢?”

珍卿贊同地點點頭,繼雲哥嘆息著拍拍她:“小花,此事已了,你好好將養身體,啥也不必想了。哥哥這就走了。”

楊若蘭的骨灰被繼雲表哥帶走,珍卿並未立刻返回達斯小鎮獨居,而選擇在荀學姐家停居一陣。一則荀學姐要趁大雪封道前離開美國,珍卿怎麽著也要多陪陪她;二則楊若蘭之死還是影響她的心情,她不想立刻回去自己待著。楊若蘭在車禍中喪生,珍卿最覺愧對的是三表叔楊叔駿。

荀學姐一邊從容地收拾行裝,一邊跟珍卿整日地聊天漫遊,為了配合珍卿的興趣點,她們逛市立圖書館和美術館最多。紐約美術館也有不少中國唐宋畫,還有北魏和唐朝的佛教造像等,珍卿看了不免想起哈大美術館。因為身體條件不允許,她在哈大美術館的臨摹事業,目前看來要無限期地擱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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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荀學姐處理好一切事務,將於翌日坐火車到北邊加國坐船。荀學姐一早就去跟孫叔叔告別。他們大約有無窮的話要說,荀學姐到下午才回到住處。她要鄭重其事地請珍卿吃一頓飯,珍卿倒想自己出錢給她餞行,終究沒有跟荀學姐爭。

她們在夕陽中走到中國樓,點了一桌豐盛的中國菜,菜上齊了她們就舉筷子開吃。健談的荀學姐在飯桌上不說話,珍卿陪她沉默地據案大嚼,不管如何引人側目,她們倆都埋頭狂吃不吭聲。

吃完晚飯天已經迷蒙黑了,兩個人都高效率地吃撐了。她們出了中國樓,就漫無目的地在哥大校園散步消食。

現在,大蕭條的情形稍微改善一些,哥大校園的一方方草坪中間,每走一段長路能看見亮著的路燈,一幢幢西洋風情的校園建築,矗立在曖昧單薄的燈光中,像是威嚴而靜默的大怪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