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吾將上下而求索(演講很長,不喜勿購)

四月將到尾聲, 珍卿終於把《我和我的祖父》畫完,手頭積壓的其他工作越發多。除了原先規劃中的事,還有新的事項加進來。杜教授近年研究冀州唐墓遺存, 搜羅來的重要資料自己收拾不過來,珍卿有空也幫他整理記档, 便興起一點研究唐代禮制的問題。梁州莊宜邦和董南軒二先生委托, 由三哥的興華教育基金會提供一筆經費, 叫珍卿幫忙灌制外語名著的教學留聲片。他們磨了很長時間, 珍卿還是應了下來。

眼見著四月將盡五月要來, 珍卿也將在海大和藝專帶課。她在海大暫時只教一門課——《文學史》,一個禮拜共計三個大課時,一、三、五錯開時間上, 避免跟在藝專的課程沖突。唐人禮學長跟慕先生商量以後,讓珍卿在藝大教一二年級素描,素描是慕先生給國畫系和油畫系定的必修課, 雖然一禮拜只上兩個半天大課, 但批改作業跟外出寫生, 也很花費時間和精力啊。

準備海大《文學史》講義期間,珍卿還打聽了華界的鞏橋醫院, 阿葵要在那生產還是得了解一下。但二姐和眾仁醫院的熟人多不知道這個醫院, 看來泰半是不入流的小醫院。珍卿親自去華界的鞏橋醫院看,一進那醫院的前頭大廳, 便聽嘈雜一片人聲, 還有混合難聞的氣味, 牌坊式的廊柱上書著一副醫聯:負責根治花柳全科, 血清戒煙限期斷癮。再去參觀他們產科的床鋪, 看著像下等煙館不像醫院。

珍卿本不想太幹涉寶蓀夫婦, 親自看過醫院就忍不住要幹涉,最終請二姐打聽個靠譜的醫院,苦口婆心叫阿葵和寶蓀換了,還是離白馬街道較近的慈惠醫院,打點好這個,珍卿才能不老惦記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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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份的頭一個禮拜一,三哥親自陪珍卿去海大上班。海寧國大的校園原來是闊人的園林,後來捐出來給教育家們辦高等學堂。校園中到處可見枝葉扶蘇的古樹,掩映著莊嚴典雅的大樓小樓,其間穿梭著博學長者和朝氣學子。

珍卿看這景象不由思緒紛紛,來到這裏二十余年,從坐壁上觀到漸漸融入,竟從前生踽踽獨行的小可憐,變成能夠傳道授業的高校先生。浮生幻夢有時真像天方夜譚。三哥在旁輕輕問珍卿:“在想什麽?易先生也緊張嗎?”珍卿笑著搖搖頭:“在想我的老師們。”

珍卿基本談不上緊張,她從十幾歲就引導別人的思想,此刻,將要真正踏上象牙塔的三尺講台,她心裏是深邃、輕快、坦然、靜謐。

珍卿講《文學史》的地點,被安排在聞知樓三層第二間的大教室。三哥叫保鏢把車直開到聞知樓外,聞知樓前邊似乎是一個大體育場,隱聽見學生們似在助威呐喊,喊著運動員的名字給他們加油打氣呢。

聞知樓前面是否有大體育場未可知,不過樓外面人山人海的駭人景象明白就在眼前。張三福異常緩慢地把車停到樓下。兩車上的保鏢們先擠下去維護秩序,不知等候了多久的彭博校長,親自來給珍卿開車迎她下來,珍卿驚訝地看著彭校長說“豈敢勞駕”,幾乎誠惶誠恐地走下車,眼前就是中文系主任張元義先生,珍卿夫婦恭敬跟彭、張二人打招呼,還有其他面孔生疏的校領導。

然後,他們就被好些人圍簇著往樓上去,學生們像雨季瘋長的爬山虎,把樓道走廊擠得水泄不通,保鏢們也是狼狽地擠前擠後的,珍卿在三哥和彭、張等先生幫助下,才勉強擠入聞知樓第三層的走廊上,眼前只見密密麻麻的人頭攢動,凝神一看全是笑容滿格的青年男女,挨挨擠擠地在地上都站不穩,還向珍卿輻射著密集熱烈的視線,還有震得人耳朵嗡嗡轟鳴的呼喊聲,不外是在喊“歡迎易先生”之類。珍卿想起當年跟姜耀祖比試手段,她在鐵通大學見到過相同的景象。可是這回她沒在臉上蒙著面巾,學生們清清楚楚看見她的面龐,簡直像虔誠信徒遇見真神顯聖一樣。

更令人瞠目結舌的是,有幾個極限運動員似的男學生,幾乎是掉掛於教室的鐵窗架上,這一撮人在走廊內側還好,還有人連站住腳的地方都沒有,竟然騎在走廊的外欄杆上,不小心掉下去怕得摔個半身不遂。珍卿忙跟彭校長他們指著喊:“太危險了,太危險了。”隱約聽見張元義主任跟人交代:“把這些胡亂攀爬、擾亂校園秩序者拉下來,不下來就給他們記大過。”見有專人把“耍特技”的學生帶走,珍卿才稍稍松一口氣

進入能容納四五十人的大教室,見裏面裝了超過一倍還多的人,有的兩人共用一張座椅,有的人坐在同伴的腿上,有人就憑兩條腿在人叢中挺立著,還有人滑稽地坐在人家肩膀上,珍卿一想到有踩踏風險,心裏就忍不住暗暗發慌。彭博校長等又叫員工“請”出一部分人。珍卿心想:這哪裏像神聖的校園教學樓,簡直像是到了花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