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第3/4頁)

“沒有。”簪纓俏俏道,“原來杜伯伯也知朝局。”

“哎喲,小娘子擡舉人了,我一個商人,哪裏知個什麽子醜寅卯。”

杜伯伯樂呵呵的,目光瞧了眼麾扇園的方向,又話風一轉,“不過,小娘子欲知這些事,為何不問大司馬?他身邊的徐先生,非常人,人不在一京亦覽一京事,向他求教不會有錯的。”

簪纓眼裏的笑意褪了一點,回首輕道:“小舅舅早晚要回京口的。”

她做的事,私心裏也不想牽扯進他。

……

隨著六月十五的臨近,傅氏一案塵埃落定,十三日,傅家在判男丁離京赴嶺南,卻在這天清早,又生出一樁不大不小的枝節。

孫氏要與傅驍和離。

南郊離亭中傅驍一身白布素衣,面上胡髭橫生,早已沒了中書令的風流雅度。

他顫抖地捏著手裏的包袱,本以為妻子今日是來殷殷送別的,卻沒想到,聽到如此噩耗。

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看著眼前相伴二十載的枕邊人,“連你也要舍我而去嗎?”

孫氏今日穿一身玫紅曲裾,挽了個油光湛然的飛天髻,雖臉上習慣了不施粉,氣色卻比往常在傅府亮麗許多。

站在一眾灰撲撲的流人中,如灰坷枯草中的一株華英。

她淡道:“莫作此態。這些年我捫心自問,你捫心自問,我伺候公婆盡心盡力,為你傅家生兒育女,對得起任何人。那兩個沒能養成的孩子……這

些年我常常傷心思念,你母親卻一味將此事怪在我頭上,我也從不曾辯駁。則庭離家不歸,她亦要怪我沒有教管好孩兒,奇怪,仿佛整個二房只我一個是活人,出了什麽事,罪魁都非我莫屬,可我,也從不曾爭辯什麽。”

她擡起含淚的雙眸,“你可知則庭離家時同我說過什麽?他言祖母心性堅悋,苛待於我,此府非久居之地。他要去遊學,還想帶著我一同走,說定能靠本事養活我。那時我只以為小孩子異想天開,堅持不允,沒想到他便自己半夜裏悄悄走了……再也沒回來,再也沒回來……”

孫氏說到這裏目色一定,將眼淚抹去,“現下我才想明白,我兒所料不錯。都說大房之子才質不俗,若我兒在,也未必輸得他!

“傅驍,你一味順從親母,如今她終於將家攪散了,你也嘗到了苦果,求仁得仁,怨不得誰。我與你斷,旁人說我見風轉舵也好,說我不守忠貞也罷,都無所謂。

“我只是,想清楚了。”

她將和離書擲在傅驍身上,決然轉身。心中想:連阿纓都能心明眼亮地拋了潑天尊榮,懸崖勒馬,她自苦自誤多年,只以為一味忍讓便能修得正果,卻是時候向那孩子學一學了。

於此事,簪纓並不知曉。

便是聽說了,她也沒心情理會,只因這日入夜,一位不請自來的客人突訪新蕤園。

當那一主一仆在堂廳的燈光下,掀落黑色軟綢兜帽,簪纓看清為首之人的臉,微微靜默。

當朝皇帝易裝夜訪她這小小家宅,真是委屈了。

“小娘子,陛下擔心你這幾日逢喪傷心,又知你不願入宮,特意出宮來探望小娘子的。”原璁在側旁極力地賠笑暖場面,“小娘子莫愣著了,快同陛下坐下說說話吧。”

在他看來,陛下如此紆尊降貴地深夜造訪臣子家中,旁人不說肝腦塗地,亦當誠惶誠恐。

可簪纓卻想起,白日裏小舅舅接到了京口軍情,帶人出京回軍鎮整頓防務,去前向她作保,十五日淩晨前必定回來。

——若皇帝當真心中坦蕩,又何須趁著大司馬不在時過來?

他就算藉口是來探望郗貴太妃,都比說是來看她更體面。

旁人視李豫為九五之尊,敬之仰之,簪纓卻是在他身邊生活了十幾年,在他膝頭背過詩,搖他臂膀撒過嬌。

而今視他,不過如同一位不稱職的家翁,沒有半點敬畏可言。

她既不讓座,也不奉茶,只是一身素白衣裙站在皇帝對面,望向那雙日漸混濁的眼眸,淡淡道:“陛下,你當真不知道嗎?”

原璁聽得一頭霧水,不知這小娘子問的是什麽意思,生怕她的無禮頂撞到陛下。

下一刻,他卻看見陛下慈愛的神色驟被打碎,錯愕地擡眼看向小娘子,撚著珠串的手指顫了一顫,停滯下來。

簪纓平靜地與他對視。

她沒有小時候的記憶不假,但看庾靈鴻對她的種種規訓,她心底深處對庾靈鴻產生的恐懼,都佐證著庾氏在幼時教養她時,並不如她所說的視如己出。

那麽作為皇宮主人的皇帝,對此會一無所知嗎。

她叫了他十年父皇,“傅簪纓”三個字在他的眼裏,又究竟意味著什麽呢。

是一個女兒、一把鑰匙、還是一只傀儡?

他今日的溫情,做給誰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