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第2/3頁)

癡情人可以接受求而不得,卻不能忍受一顆幹凈的心被糟蹋殆盡。

不死何為。

“我那短命的顧郎——顧老的長子本就去得早,這一下又痛失幼子,且非因天災,而因人禍,翁翁由此對皇廷心灰意冷,避去鄉野。”

長公主呼出一口氣,“你見過翁翁頭上的白發吧,原來,翁翁是京城聞名的美髯公,發漆如墨,卻得知三郎死訊後一夜白頭。”

簪纓低問,“衛娘娘呢……”

李蘊眼梢微紅,“她性子一貫容讓敏柔,這樣大事,自然要瞞著她。可有興風作浪的妃嬪在,千防萬防,又哪裏瞞得住?她與顧三郎自幼相識,視為弟弟一樣,她不殺伯仁,伯仁因她而死,猝然聞之,阿婉便病倒了。其後纏綿病榻,沒過半年,悒郁而終。

“她最後那半年,未同皇上說過一句話。臨終前我去瞧她,她攥著我的手反復呢喃:‘他為何不早說呢,為何不早說呢……’”

自衛皇後山陵浸遠,李蘊也不再出入宮廷,也不再與她那糊塗皇兄說一句話。

這些陳年往事,長公主憋屈得太久了,好不容易逮著個出氣的,想收也收不住,一股腦吐露了出來。

說到這兒,李蘊又自笑一聲,“跟你多說這些做什麽,你這小屁孩什麽都不懂。”

簪纓懂得的。

這一切的一切,追根究底是有人眼饞唐氏基業,想搶過婚約,衛娘娘護著她,那些虎狼之輩便想方設法地要害衛娘娘。

所以長公主才說,衛娘娘是因她而死的。

“那封情賦,是庾氏的人揭發出來的嗎?”簪纓問。

李蘊看著她平靜得不像話的神情,聽完這些事,淚都不留一滴,無名火起,“你倒心冷得很!還顧得上問這個……若是,庾靈鴻當年還能從十六槍尖下逃過命去,還能安生地活到今天?正因查不出!當年,世家之間明爭暗鬥無一日消停,想對付國丈衛家的不止一家,想取代江左顧氏的不止一家,皇宮裏想將皇子過繼在阿婉名下,甚至取而代之的不止一個!

“那時衛十六像瘋了一樣,借助王氏暗中助力,把庾氏一族攪得七零八落,可這就完了嗎,那小瘋子回頭又咬陸氏、黎氏,總之他懷疑誰在整件事中推波助瀾,他就對付誰。王氏後知後覺,那少年根本不講規矩,不受轄制,一心只想給胞姊復仇,他們惟恐遭到反噬……”

長公主的聲音冷得像冰,一字字道:“你以為當年十六是怎麽離開京城的,他是被咬怕了的各大世家聯手逐出去的。

“他不走,河東衛氏便是下一個吳郡庾氏。

“他們只是沒想到,那個不容於京城的衛家少年,會以這種方式重新回來。”

可回來了,

又能怎樣呢……長公主諷刺地想,滿城風雨,都與他一人作對,當年如此,今日,還是如此。

簪纓擡目看去,容顏比花還嬌嘴比刀子還硬的長公主,早已淚流滿面。

台城朝議,因顧公到來,破天荒延長至午後。

了解當年庾氏、衛氏、顧氏恩怨糾纏的,都知道顧公今日破誓入宮,必是因北伐一事觸碰了他的底線,除了零星幾位武將不忿,都在等著看好戲。

顧沅風骨錚錚,他來,並不是非要給後輩拆台,而是他打心眼裏覺得眼下北伐隱患重大,不說朝上這幾日列舉出來的,便是衛覦的身體情況,也未必承受得起。

衛覦身中奇毒的事,世上所知之人屈指可數,顧沅便是其一。

他也不再講大道理,這一個月裏衛覦頻頻去拜訪他,就為了說服他支持北伐,這爺倆吵也吵過辯也辯過,依舊是誰也不能說服誰。

顧沅只是輕輕一嘆,“十六,勉力而為,後手難接。收手吧。”

衛覦知道顧公言下之意。

他也知道,不管顧公再怎樣反對他,都不會泄露他那個關乎身家性命的秘密。

君子本是和而不同。

衛覦上朝以來第一次軟下眉眼,是面對顧公,柔聲緩道:“十六以為,江左厭兵縱寇,無異開門揖盜,這才是隱患無窮。譬如一人生病卻不服藥,以為無病,又譬如一人無病而服藥,以為放達,此兩者,皆可殺人,此兩者,而今皆深植南朝膏肓之中。難道不是嗎?”

他頷低一頭,輕喚:“世叔。”

……

“我那位翁翁啊,愛子如命,卻又不能真的舍家舍國。”

花廳中,李蘊取出明光帕拭凈眼淚,被小女娘看去也不嫌丟人。“他若覺得不該北伐,那便是捏著鼻子忍著惡心,也要走這一遭。十六呢,天生犟種,認定的事九死不回頭,結果如何,還真說不好。”

余光瞥見簪纓一言不發,李蘊慍笑,“怎麽不說話了?方才不是還鎮定得很嗎。”

簪纓耷眼喝完杯中冷掉的茶水,斂袖起身,“今日來此,是為了弄清當年原委,多謝殿下告知。小女子已解惑,不敢再叨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