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地牢裏, 孟允棠抱著雙膝,雙眼無神地靠墻蹲著。

穗安與禾善面面相覷,將獄卒送來的飯菜都端到她跟前, 低聲勸道:“娘子,不管如何, 先把肚子填飽吧。我看獄卒送來的菜都是你愛吃的,事情未必真有那麽壞。”

孟允棠回過神來,看看擺在她面前的那些菜,從上午餓到現在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來。

她並沒有絕食的想法,她遇到的事情不多,但她本能地知道, 不管遇著什麽事,人只有活著才有希望。

更何況穗安與禾善是陪著她餓到現在的,兩人的肚子也在叫, 她若不動筷子, 她倆是不會吃的。

“嗯, 你們倆也吃。”孟允棠從穗安手中接過筷子。

三人正準備開吃,忽然聽到一陣窸窸窣窣不太尋常的動靜, 循聲四顧,發現牢房裏竟然有一只老鼠, 之前不知躲在何處,被食物的香氣一勾,就現了身。

三人嚇得尖叫,禾善大著膽子拿手裏的筷子去砸它, 老鼠竟也沒有遁走, 還在牢房地面上亂躥。

這時鐵門上鏈條聲響,鹿聞笙闖進門來, 問抱在一處驚慌失措的三人:“發生何事?”

“老鼠!”禾善指著角落裏道。

鹿聞笙定睛一瞧,從腰間摸出一只飛刀,隨手一甩,便將那只鼠釘死在地上,對三人道:“莫怕,沒事了。”

孟允棠一直繃得緊緊的心弦經此一嚇,又崩潰了,淚珠子大顆大顆往下掉,礙於鹿聞笙在,才強忍著沒有哭出聲來。

兩個丫鬟見狀,也是悲從心來,跟著落淚。

鹿聞笙本該等她們主仆三人稍稍冷靜下來再說話,但天色已晚,阿郎隨時會過來,他實在是沒有多余的時間可供浪費,便開口道:“孟小娘子,哭解決不了問題。你阿爺阿娘還有賀大娘子在離開前都曾向阿郎討要你,他們都知道是阿郎把你給藏起來了,但是阿郎不交人,他們沒辦法。你在此驚懼不已,他們在家,想必也是心如油煎。”

“你既知曉,為何就不能勸你家阿郎放了我家娘子。”禾善抹一把眼淚,指責道。

鹿聞笙道:“某不過阿郎下屬,有何資格替主人做主?若能,那你何不勸你家娘子不要惹怒我家阿郎呢?你若做到了,你家娘子此刻想必正開開心心地與她爺娘在家裏一道用飯,而不是在此受老鼠驚嚇。”

禾善啞口無言。

鹿聞笙又對孟允棠道:“孟小娘子,阿郎他如此行事,確實不妥。但某無可奈何,你爺娘也一樣。你想要出去,唯有自救一途。”

孟允棠抽抽噎噎:“如何、自救?”

鹿聞笙不答反問:“小娘子可知,自己為何會落得這般境地?”

孟允棠道:“因為我冒犯他……”

鹿聞笙不置可否,而是話鋒一轉,道:“某與阿郎七年前就相識了,那時賀家還未平反,阿郎與某一樣,罪臣之後出身,都是軍隊中最底層的士兵,每逢戰事,第一波被派出去沖鋒送死的那種。

“有一次突厥犯邊,我們被當時的主將派出去破對方的騎兵陣。一千人沖鋒,最後只活下來十七個。某與阿郎都受了重傷,躺在突厥士兵的屍體旁等死。某感嘆這一輩子英年早逝,連媳婦都沒來得及娶。阿郎聞言很是得意,將手上血擦了擦,從懷中掏出個用油紙包裹得好好的荷包,絲綢質地,月白色的,說,那是他媳婦繡給他的。

“某說‘你媳婦挺有個性,給你荷包上繡一條蟲’,他罵我眼瞎,說那明明是一條龍。荷包右下角繡著一朵粉粉的小花,某是粗人,不識得那是什麽花,阿郎說,那是海棠花。從那時起,某才注意到,阿郎經常將那個荷包拿出來默默端詳,或死裏逃生後,或夜深人靜時。”

孟允棠仰著臉,淚光凝在眼眶裏,完全呆住了。

“孟小娘子,某之所以選擇跟隨阿郎,刀山火海也絕不後悔,那是因為,這麽多年來,無論面對何人,何等境遇,何種選擇,阿郎他,從來就沒有犯過錯。感情用事這四個字,我從來都未曾想過會出現在阿郎身上。然而回到長安,我才明白世人為何總愛說英雄難過美人關,阿郎他,也趟不過這一關。”

說到此處,鹿聞笙停頓了一下,握了握雙拳,看著低下頭去的孟允棠,再次道:“孟小娘子,我知道在此事中你是全然無辜的,就算阿郎再喜歡你,也沒有逼著你去喜歡他的道理。但如果……如果你對阿郎也有一點點喜歡,請你不要被他今日的舉動嚇到,須知對他這樣一個一貫冷靜理智的人來說,若不是傷心失望到極處,是絕不會做出這等損人不利己的事來的。”

“那我、我要如何才能讓他放我回家?”孟允棠一時間還是茫無頭緒,她求也求過了,也示弱道歉了,但賀礪都不為所動。

鹿聞笙道:“阿郎敏銳,別說我不知,縱我知道,也不能教你,否則便是害你。但人與人之間相處,以心換心,總是沒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