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諾亞記得很多事情。

他記得在一次失敗的狩獵中沒能及時躥上冰面被豹海豹拽進海中的痛苦,記得穿過彩色走廊時腦袋裏尖叫著道歉卻無法傳達的遺憾,記得剛剛睜開眼睛被母親摟在懷裏舔毛的溫暖,記得一點點學狩獵知識的充實……

他還記得自己在很多個夜晚默念過的承諾,記得那串熟悉到會在夢中出現的敲擊音,記得一雙明亮的眼睛——盡管很多時候那雙眼睛裏的溫和總會被狡黠和促狹取代。

一個聲音始終在催促著。

這個聲音陪伴諾亞走過了最初的時光,直到他確信自己準備好了,抱著一往無前的勇氣和十二萬分的耐心離開出生地,一頭紮進了廣袤無垠的亞馬遜雨林。

尋找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雨林裏的分布著數不勝數的美洲豹領地,而且這些領地始終在變化,領地的主人也不會永遠都是同一個。

諾亞從出生地一點點向外推進,很快記住了曾經被確認過的雌性的氣味,靠著這些氣味來辨認同類,以免對其中的某個個體進行重復確認,做無用功。

一個月過去,兩個月過去,半年過去,一年過去,接觸過的年輕雌性加起來得有二十多頭,幼崽也有幾十只,但他始終一無所獲。

最糟糕的是——先離開的人只能確定自己的離開,卻無法確定對方在什麽時候進入下一個世界,更無法自信地說自己檢查過的區域就能從地圖上被排除出去。

有時候諾亞在夜裏擡頭仰望星辰,總會覺得那片星海和地面上的綠色地獄交相輝映,一只美洲豹在這片雨林裏就好像一顆星星在銀河當中一樣渺小,而在浩瀚深空中遇見另一顆星星的幾率更是可以忽略不計。

現在做的一切都有意義嗎?

這種悲觀的念頭會隨著太陽升起而淡去,但是它每次閃現在腦海裏時帶來的傷感總是在累積,久而久之,諾亞在搜索過程中變得魯莽了許多。

從前他還會等到領主美洲豹遠離某塊區域時再進去查探情況,後來他就開始和領主美洲豹玩擦肩而過的心跳遊戲,再後來幹脆仗著精湛的跑路技藝在各塊領地裏直來直去。

有時候諾亞都覺得自己有點瘋狂。

某次他經過一片領地,老遠就嗅到了復雜的氣味,證明領地裏生活著的不止有成年雌性,可能還有它的幼崽,正常雄性在這時候就會掂量掂量,要不要冒著風險去冒犯雌性的護崽本能,但他想都沒想就直接跑進了核心區域裏。

這只雌性美洲豹不出意外地勃然大怒。

兩只大貓在領地裏展開了激烈到能讓奧運賽場自愧不如的沖刺追逐戰,諾亞一邊跑一邊叫著接頭暗號,跑到最後累到差點趴倒在地。

還有一次他接觸到的雌性美洲豹很年輕,還沒有太多保護幼崽的經驗,面對前來進犯的入侵者它沒有選擇固守巢穴,而是直接被引到了外面。

諾亞抓緊調虎離山成功後空出的十幾秒鐘靠近藏身地把幾只幼崽挨個打量了一遍,發現兩只雌性幼崽的眼神都很陌生,就準備失望地扭頭離開。

結果成年美洲豹沖過來時還以為來不及了、幼崽會在自己的注視下被殺害,當場發出了淒厲的悲鳴聲,反而把他嚇得虎軀一震,慌急慌忙地跑出了兩三公裏遠。

像這樣的事情……發生了太多太多次。

次數多到諾連亞自己都有點記不太清了。

其實直到今天他也對重逢不抱有什麽希望,只是例行公事地在路經的每一片領地裏進行查探,然後例行公事地在腦海中劃掉一筆,就像從一本半人高的記錄冊裏撕去薄薄的一頁紙。

故事回憶到這裏,諾亞停下了因為一直寫字所以有些酸痛的前爪,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正在給他翻找背毛中碎木屑的安瀾差點被這一站頂了個倒仰,當即不太高興地嗚嗚叫了幾聲。

其實她的注意力就不在工作上。

掉在黑色皮毛上的木屑比掉在黃色皮毛上的木屑要好找很多,要是認真找的話在講頭幾個故事時肯定就已經找完了,但是她不費吹灰之力就想象出了一只特別欠揍的黑豹的形象,一邊聽一邊笑得打跌,硬是到現在都還沒挑完。

不過嘛——故事還缺了最精彩的那部分。

安瀾把最後幾縷異色從諾亞背上撥出去,打了個哈欠蹲坐在他身邊,爪尖在地上勾勒出了此時此刻她最想知道答案的問題:

在母親的領地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到底幹了什麽缺德事才把老父親氣成那樣?

領主美洲豹是脾氣不太好沒錯,可是往常它追殺入侵者時發出的吼叫聲更像是在彰顯自己的力量和權威,是在用武力值贏取求偶戰爭的勝利,並對落敗者乘勝追擊;可是今天它的吼叫聲簡直氣急敗壞,很難不讓人覺得帶著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