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心思

潘逸年掛斷電話,沉默片刻,欲要回房,看到逸文立在身後,神情驚愕。潘逸年說,做啥,冒充門神。逸文說,我聽到了。潘逸年拉過靠背椅,坐在陽台上。

對面樓的一方窗戶,燈火橙黃,無線電在唱歌。逸文說,阿哥,真的假的。潘逸年沒答,緩緩說,我犯了個錯誤。逸文說,啥。潘逸年說,我不該為了美琪,急病亂投醫,對玉寶未完全了解,就匆忙忙領證結婚。逸文說,阿哥後悔了。潘逸年不語。逸文說,為啥。潘逸年說,沒啥。逸文說,一定有情況。潘逸年嘆口氣,簡短講了講,然後說,傳言暫時壓制住,但這世間,沒有不漏風的墻。

逸文拍腿說,沒想到,沒想到,還有這樣一場風月官司,我覺著,玉寶不該欺上瞞下,在領證之前,應主動講出來,至於是否能接受,是阿哥的事體,勉強不來。潘逸年沒響,逸文說,現在要拗斷關系,不是分手,而是離婚了。離婚辣手,單位同事、朋友、親眷、左右鄰居如何解釋,同姆媽如何交待,是個問題。照實講,對玉寶是個傷害,日後恐難做人。潘逸年說,這樁婚配因我而生,我來承擔後果。逸文說,哪能講。潘逸年說,我做了最壞打算。逸文馬上領悟說,原來如此。但是傳揚出去,阿哥有這方面隱疾,難討老婆了。潘逸年說,該我的跑不掉,不該我的、強求不來。我會和玉寶好好聊聊,看玉寶有啥想法,畢竟離婚,帶給女人的負面影響,比男人多的多。逸文說,假使玉寶不肯離婚呢。潘逸年不語,逸文說,玉寶其實人品不錯,沒想到在男女關系上,犯了糊塗。

潘逸年摸出香煙盒和打火機,煙盒撕個缺口說,抽根。逸文說,不抽了,我要困覺去,明朝早起出差。轉身走了,潘逸年點燃一根,抽了口,今夜的月色,多少有了些清冷的味道。

大清早,玉寶拎著手提袋,乘 41 路公交去火車站,潘逸年等在公交站台,倆人會合後,潘逸年見手提袋有份量,拿過來拎。上了火車,憑票尋到座位,才坐定,一對男女說說笑笑過來,玉寶心沉下去,真是冤家路窄,好死不死又碰到喬秋生。喬秋生顯然也發覺了,裝陌生,表情如常。

泉英拉著秋生坐下,看向對座兩人,目光相碰,甚是驚訝,泉英笑說,嘎巧合的事體,還認得我吧,人民路麗麗婚紗店。玉寶說,認得的,這趟也是去蘇州選婚妙。泉英說,是呀。婚紗店的婚紗不靈。對了,我來介紹,我姓李,李泉英。這位是我愛人,喬秋生。玉寶說,我叫林玉寶。這位是潘逸年。潘逸年伸長胳臂說,幸會。喬秋生也只得伸手,碰觸下即分開說,幸會。潘逸年只笑笑。

火車準點發動,慢慢駛離上海,曉霧散盡,天還是陰沉,鐵路沿線儕是莊稼地,一塊塊拼接上去。莊稼地裏也有房子,孤零一間。牛在吃草,狗在撒歡,人站著,看駛過的火車。玉寶低聲說,潘先生,早飯吃了沒。潘逸年說,嗯。態度含糊,講吃過也可以,沒吃也可以。列車員提著藤殼熱水瓶過來,還提供茶葉,泡一杯一分銅鈿。

玉寶從手提袋內,取出鋁飯盒,揭開蓋子說,春卷還是熱呼呼,潘先生,先吃兩只。潘逸年沒搭腔,挾起一只吃起來。泉英笑說,好香呀,我聞的饞唾水直淌。玉寶把飯盒擱桌面上,笑說,嘗嘗看味道如何。泉英也不客氣,挾起咬一口,贊嘆說,和飯店裏炸的一色一樣。黃芽菜肉絲餡,我最歡喜吃。秋生,秋生也吃一只。

玉寶以為秋生不會吃,沒想到竟連吃兩只,沒筷子就用手拈。玉寶不高興,收起鋁飯盒,仍放歸原處。潘逸年一直不動聲色,仿若置身事外。

玉寶偏頭望窗外風景,望著望著眼皮打架,起太早緣故。頭晃晃,倚靠到潘逸年肩膀,潘逸年脫下西裝外套,覆蓋在玉寶身上,喬秋生看著倆人親密模樣,心頭發酸,索性也閉起眼睛假寐,泉英則在看報紙。

到昆山站,要停三分鐘,站台全部是小販,推車的推車,拎籃頭的拎籃頭,有個少年,手裏舉著香煙架,架上全是各式香煙,綠上海、紅上海,醒寶、高寶,金鹿、敦煌、海鷗、鳳凰、浦江,市面上有的沒的,儕掌在少年的手心。少年吆喝,香煙要吧,香煙,抽一根賽神仙。另個身板強壯小販,推一板車燒雞,追著火車嚷嚷,香酥雞,脫骨雞,骨頭也好吃的。過了昆山,很快抵達蘇州。火車下來,四人分道揚鑣。

去婚紗店之前,潘逸年帶玉寶去虎丘山,到達虎丘劍池,又和秋生泉英碰到。玉寶泉英索性結伴而行,逛完虎丘,直奔婚紗店。泉英看中一款婚紗,霞氣歡喜,但尺碼不符,胸腰處需要修改,隔天來拿。秋生朝營業員說,我們四五點鐘,要乘火車回上海,不可能明天再來蘇州。可以付錢加急。營業員說,沒辦法,老師傅就兩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