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夜遁逃

◎陸九郎,你實在愚蠢傲慢,毫無自知之能!◎

陸九郎早就想逃,為了裴行彥才多忍了一個月。

看著人墜下去,他掃平崖邊的痕跡,毫無波動的上馬,追著近衛而去。

眾人好容易追上去射死野牛,大宛馬背卻沒了人,這下非同小可,整個大營躁動起來,一拔又一拔士兵策馬而出,執著火把搜尋。

韓平策也急了,他反復問訊,近衛皆稱裴行彥身邊並無旁人,純粹是嬌公子愚莽引發的意外,然而縱是如此,他仍是裴佑靖的獨子,裴家的少主,一旦不測,裴、韓兩家必然決裂。

韓平策顧不上其他,親自率領士兵出去尋找,荒原鬧騰了一夜。

陸九郎混在其中,直至輪換才回到大營,面上不露痕跡,心底隱秘的快意。

不過這份快意並未持續太久,天將白時,營外傳來消息,人尋到了。

韓戎秋一進大營,不免眼皮一跳。

營地一角是草料場,如今焦黑一片,散著灰蒙蒙的余煙,附近亂七八糟,地上臟水橫流,眾多士兵面帶倦色,一身濕灰,大異於平日的井然。

韓戎秋到底經歷無數,面上不顯,跟隨的韓七沒有這份定力,對著迎來的兄長愕然而問,“怎麽回事,營中起火了?”

韓平策氣得雙眼發紅,怒聲道,“都是陸九郎!我要剝了他的皮!”

韓戎秋打斷一問,“彥兒如何了?”

韓平策一頓,仍是心有余悸,“人沒事,給崖下的樹托住,有幾處擦傷,算是上天庇佑。”

父女倆都松了一口氣。

韓平策再度騰起怒火,“他是給陸九郎踹下去的,這小子極陰毒,故意誘他去射野牛,事後又裝著若無其事的搜尋,要不是裴行彥親口所言,還真當是一場意外!”

韓七不免疑惑,“這兩人何時結了仇?”

韓平策越想越恨,幾欲破口大罵,“能有什麽仇?裴行彥一來,陸九郎就對他百般逢迎,我瞧不上就沒管,權當哄公子哥開心。哪想到陸九郎如此狠毒,一旦得逞,裴家跟我們就成死仇了。我早說他心眼邪,訓出來也是匹惡狼!”

韓七不由望向父親,韓戎秋一揉額角,神情沉抑,“他人呢?”

韓平策的牙齒咬得咯響,“他裝模作樣回來報訊,我一聽就急了,親自帶隊出去找,裴行彥救上來時半昏,還沒法說話,消息一傳回營裏,陸九郎就縱火燒了草場,趁著紛亂偷馬跑了!”

他很難不生怨,父親先放一個陸九郎,又塞了個裴行彥,一個比一個麻煩,好端端的大營弄得一片狼籍,恨不能將那禍首給剮了。

韓戎秋深長的嘆了口氣,良久方道,“讓人去找,務必把他弄回來,但別傷了,我再想想如何安排。”

韓平策震駭之極,難以置信的問,“阿爹這是何意?不打算將他交給裴家?”

韓戎秋略蹙了眉,“裴家那邊我自會交待,你先照顧好彥兒。”

韓平策無法理解,“還要如何想?他做了這樣的惡事,難道還放過?”

韓戎秋臉龐一沉,聲色俱威,“讓你做就做,少說廢話!輪得到你來教我?”

韓平策近乎要傻了,“可是!阿爹,他——”

韓戎秋喝斷,“住口,這是軍令!”

韓平策不敢再說,又疑又怒,心火憋得臉肌扭曲。

韓七雖也愕然,到底比兄長冷靜,“陸九郎既然逃,定不會往城內,無非是向南或向西,兩邊都是荒原與沙漠,他沒有尋路的能耐,缺食少水走不了多遠,我去幫著找。”

沙漠的夜晚極美,漫天星河爍爍相映,巨大的沙丘靜謐無聲,柔軟而浩翰的起伏,綿延至無窮無盡,一切的生靈似消失了,唯有風拂起沙粒。

陸九郎覺得自己也將變成一粒沙,微小的、幹涸的、被沙丘溫柔的吞沒,化作一堆枯骨。

他從未進過荒漠,只聽過胡商的描述,直到這一次才明白了沙漠的可怕。

浩蕩的沙丘無邊,根本辨不出方向,細軟的沙子不帶一絲粗礪,一步步誘人陷落,耗盡前行的力氣。縱然練出靈敏,有足夠的耐力,面對自然仍是孱弱不堪。

逃走時他身無一物,碰到泉水也不敢停下,只能極力飲足,用水浸透衣衫。等發現自己迷失,他已經走不出滿目黃沙,烈日下來回打轉,饑與渴耗盡了氣力,甚至拉不住馬。

軍馬慢慢的走遠了,只余陸九郎躺在沙上,被整個世界遺棄。

夜風越來越冷,他開始感覺不到發瘋的焦渴,口鼻的裂血也幹了,風吹著細沙逐漸將他遮沒,等日頭再次升起,沙漠裏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無邊的虛無中,忽然飄來馬蹄的輕響,有人扶起他癱軟的身體,星光下的臉龐明秀如玉,一只水囊湊近他的唇,清涼的水流灌入口中。

陸九郎拼命吞咽下去,心頭卻更加絕望,神魂變得虛淡飄緲,仿佛在馬背上顛蕩,又似在黑暗中沉墜,不知過了多久,眼前忽然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