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夜遁逃(第2/3頁)

漫天金光純澄,現出無數繚亂的人與景,漸化為高大婆娑的寶樹,韓七似也變了,在炫光中容顏瑩皎,瓔絡環繞,衣衫華彩流暢,眼眉似悲憫又似垂憐。

陸九郎失去了恐懼,在奇麗的幻影中沉浮良久,終於一絲絲清醒過來。

眼前是一處深闊的石窟,從頂至壁繪著曼妙翩飛的神女,花雨、樓台,靈鹿與寶樹,中間是一尊精美的觀音像,通身飾金,婀娜剛健,宛如真人一般俯瞰下來。

沒有寶光流燦的天境,沒有韓七,窟內寂然如空,一處火堆正燃,陸九郎有一種莫名的低悵,也不知是安慰還是失望。

河西盛行捐修佛窟,耗巨資請工匠鑿石開穴,磨整光潔繪上佛畫,供上菩薩作為禮敬神佛之所。這方石窟內裏極大,僅繪了一半,已經可見氣勢,壁上色彩鮮麗,堆金塗藍,所用的顏料極為昂貴,河西哪家能供得起如此華麗的巨窟?

一思及此,他赫然如冷水澆身,隨即聽得窟外人聲輕語。

片刻後,有人拎著炭走入,平靜的望來,正是韓七。

陸九郎清楚如今有多可笑,逃來逃去在沙漠裏打轉,折騰得奄奄一息,仍是給人輕松擒住,而且還是韓七親至,可想韓家有多惱恨,絕不會讓自己死得痛快。

然而他什麽辦法也沒有,哪怕沒有韓七,窟外的親衛也能將他捆回去,只有躺著裝昏。

韓七將炭條填進火堆,淡淡的開口,“說吧,你跟裴行彥有何仇怨?”

陸九郎一聲不吭。

韓七並不放過,“你雖然奸狡,也不至於主動朝死路上撞,到底為什麽?”

陸九郎知道裝也無用,幹脆答了,“我與他沒仇,可他的老子在天德城幾次要我的命,害我險些給陳半坊活活打死。你們當我是螻蟻隨手一碾,哪想過螻蟻也會咬人,既然上天教我得了機會,裴行彥又蠢弱不堪,憑什麽不報復?”

連韓七也未想到,竟是天德城種下的因,她停了一停,“就算裴家有仇,韓家沒有虧待你,給你擋下安夫人,又讓你進了青木軍,你就如此恩將仇報?”

陸九郎忍不住冷笑,“那是恩典?不如殺了我來得痛快。”

韓七蹙了眉頭,“操訓是軍中慣例,你應該已經習慣,為何當成折磨。”

陸九郎一腔怨毒,幽幽道,“不是折磨?你試過不許入睡,一整夜被迫蹲步?你可曾累到吐血,被冰水澆醒了繼續?你嘗過完成所有訓練,飯菜卻給人吐滿唾沫,仍得默默吃掉的滋味?等你受不了提出退營,卻給七八人圍毆,連還手都不能?”

韓七怔住了,“我記得史勇他們還算有分寸,是青木營如此?韓小將軍不會這樣安排。”

陸九郎勉強爬起來,倚著石壁而坐,譏道,“韓小將軍還用安排?他瞧不起,自會有人替他踐踏,我活得生不如死,誰在意過分毫?還要我對韓家感恩戴德,我還沒那麽蠢。”

韓七久久不語,首次正眼打量陸九郎。

陸九郎比新兵營時更瘦了,他骨廓分明,臉龐憔悴幹黃,眼眶深陷,隱著怨毒與不甘,宛如一只受虐噬人的狼,完全沒了天德城時足以扮美人的精致靈動。

陸九郎自知必死,言語也不再顧忌,“你無非是捉我給裴家泄憤,不必枉費口舌教我知恥,我只恨運道差了,沒將裴行彥弄死,不然死也值了。”

韓七停了許久,緩慢道,“你該慶幸他沒死,你才有機會活下去。”

陸九郎心一跳,嘴上冷誚道,“我還能活?騙鬼吧,莫非你還能大發慈悲的放了我?”

韓七沒有接話,“你知道為何落到如此境地?”

陸九郎絕處又得了一絲活縫,心頭如水車瘋轉,嘴也沒那麽硬了,“是我不該惹貴人的厭,活該。”

韓七平靜道,“不,是你太蠢。”

她說別的也罷了,陸九郎自詡聰明,絕不肯認這個蠢字。

沒想到韓七接著道,“不僅蠢,還弱。”

陸九郎忍無可忍,反唇相譏,“要說頭腦,我能讓薛季一敗塗地,讓裴家險失少主,哪裏蠢?要說能耐,我兩個月能殺昆侖奴,練幾年必定勝你,哪裏弱?”

韓七淡漠的開口,“你一無所能,在天德城已經吃過苦頭,入營得了機會,仍是混混噩噩。你笑裴行彥蠢弱,自己有何不同?明明練出兩分能耐,只要堂堂正正的較量,比得他灰頭土臉,照樣能出惡氣,旁人也會贊佩,你卻選擇諂媚相欺,陰毒暗算,激怒了所有人。遇事有正道,你偏弄低邪手段,正是因為你習慣了卑弱,以愚為智。”

陸九郎給罵呆了,片刻後大怒起來,“你懂什麽!你好命生在韓家,天生就是強者,哪懂弱者的無力!”

韓七毫不動容,“世間無數弱者,活得皆是安然,誰像你自作尋死,你嘴上以弱者自居,處處釁弄強者,幾次瀕死還不知改,到頭來又裝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