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長安好

◎人家近年不順當,九郎的氣也該消了。◎

長安的風不同於濕熱的嶺南,也不同於幹冽的河西,它舒展而輕暢,帶著奢靡的香,富貴的潤,挾著旖旎襲來的春光,拂得人心神蕩漾。

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馬七香車。玉輦縱橫過主第,金鞭絡繹向侯家。

從明德門進入,一條朱雀大道直穿城心,天下繁華撲面而來。這座城池居住了百萬人,街衢寬闊方正,坊裏形制規整,渠水縱橫環繞,綠蔭映襯重檐,雕金鑲玉的馬車穿梭其間,日日不斷的喧騰,無盡的歡趣與風情。

石頭一過城門就按捺不住了,在車內盯著街面的小吃口水直湧,肚子嘰咕響,“九郎,不如咱們下車,吃飽了再去驛館。”

陸九郎連眼皮都懶得擡,“街面也值得一吃?一會自有好的,忍著。”

石頭只好幹咽唾沫,又見一幫昆侖力士趕著牛車,載著巨大的木籠行過,不禁稱奇,“木籠裏的牲口怎麽像牛又不像牛,額頭中間長角?”

陸九郎瞥了一眼,“南詔的犀牛,貢進宮裏的,異獸苑養了不少稀奇珍獸,全是各地所獻。”

他似無所不知,石頭羨慕道,“九郎跟著五皇子住在宮裏,見過不少好東西。”

陸九郎的一腳蹬在車壁,他的腿長,屈在車內很不舒服,“宮裏無趣得很,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家夥,你要好奇,下次帶你進去開眼。”

石頭嚇了一跳,激動又惶恐,“我也能進宮?”

陸九郎給他逗得一笑,“這次回來要上殿受賞,帶個人進宮有什麽難的。”

石頭由衷的佩服,“我就知道九郎會有大出息,每次以為要完了,你總能尋出活路,嶺南那一夜也是,怎麽就恰好醒了?”

陸九郎默了一刻,含糊道,“我夢見有人叫我。”

石頭越發奇了,“你夢見了誰?莫不是菩薩顯靈?”

陸九郎大約煩了,沒好氣的道,“就你閑話多,下去安置了吃飯,剛才不是還喊餓?”

馬車一停,外頭正是驛館,石頭趕緊提著包袱躥下,渾忘了方才所問。

長安的酒樓千萬,從金壁輝煌到茅檐瓦肆應有應有,價錢豐儉由人。陸九郎選了驛館旁最貴的酒樓,挑了上等雅廂,點了一桌菜肴精致無比,色香味俱佳。

石頭迫不及待的據案大嚼,陸九郎也餓了,卻刻意慢下來,已經回到長安,進食就得講究起來,處處要仔細,不能在場面上失儀。

石頭不一會撐得肚子滾圓,傻乎乎的看他的動作,無聊得灌了幾杯茶。外堂傳來說書聲,一個熟悉的名字溜入耳中,他頓時提起精神,脫口而出,“九郎,外頭在講河西英雄傳!”

說罷他忽一激靈,趕緊閉了嘴。

陸九郎從來不提河西,稍一觸及就情緒極糟,這一次卻很平靜,只作不聞。

石頭繼續豎耳聽去,越聽越懷念,想起舊夥伴眼睛都濕了,當外頭講到養傷的赤凰一怒,以數百家兵沖折二千叛兵,血洗長街平定亂局之時,外面的酒客紛紛叫好,拋錢入盤打賞。

石頭偷抹了下眼角,“原來長安人也知道韓七將軍。”

夥計正好提壺進來續茶,接道,“哪有不知的,近年眾多酒樓風行赤凰將軍的傳奇,稱她美貌無雙,勇勝男兒,連吐蕃王子也是手下敗將,比韓大人收復河西的故事還受歡迎。”

石頭生出了困惑,“河西那麽遠,說書的怎知道這些?”

夥計笑嘻嘻道,“來長安的胡商可多,而且韓金吾前一陣病逝了,不少王公大臣去吊唁,酒樓裏關於韓家就說得更多了。”

石頭一怔,遲疑的望向陸九郎,“韓金吾過世了?”

韓金吾正是當年入京報喜的韓戎秋之兄,被授予金吾大將軍之銜,留在長安頗受優待,結交極廣,到底年事已高,辭世並不令人意外。

陸九郎似毫不關心的挾菜,“與你何關,難道還趕著去送份奠儀?”

石頭不好再問,揮退了夥計,嘀咕道,“到底咱們曾是韓家的兵,人家近年不順當,九郎的氣也該消了。”

河西自從韓戎秋辭世後內爭不寧,已經是公開的消息。

韓偃武雖然承襲了節度使之位,威望不及其父,壓不住多個部族的分歧,許多伏藏的矛盾加劇,引發了諸多事端。原本韓、裴兩家約為姻親,大局還穩得住,誰料一次蕃軍從東、西兩線來襲,韓家為守西線未能分兵出援,東線的銳金軍獨戰狄銀,盡管擊退了敵軍,傷亡也極慘重,折了二爺裴引賢與少主裴行彥。迎娶前出了這種事,婚事自然化為烏有,裴佑靖悲痛過度,一夜白了雙鬢,不再理會政事,銳金軍從此守於甘州不出。

陸九郎平日閉口不言,其實比石頭知道得更多,淡道,“那點不順當算什麽,韓家即使平了沙州內亂,如今已非當年,想繼任節度使沒那麽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