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離開長樂宮的一路。

溫夏卻在迎面寒風掃來時,腦中所思越來越清晰。

太後所言都是真的嗎?

為何她最先問的不是直接提那流言,而是問太後與父親是不是早早相識?

是了,她沒有忘記她五歲第一次見到太後時,身旁父親那雙蘊著寂月風雪的眼睛。

五歲的她不懂,可現在她似懂非懂。

那樣的眼神,就像陳述著一段滄海桑田,曠日經年般。

她忽然不信娘親的回答,也不是這麽信任太後的答案。

白蔻見她黛眉攬愁,一路不語,問道:“娘娘可是還舍不得夫人?有太後派的人馬與溫家軍護送,夫人一路必會平安順暢。娘娘雙眼才剛痊愈,萬不能再憂思了。”

溫夏自然未對左右心腹袒露這些。

她只是覺得,戚延對她的厭惡,好像不是那麽平白無故。

知曉那些舊事的人都不願提及,她也只能作罷。

“去憶九樓,買些鹵品回來吧,照例給各宮姐妹也帶上一份。”

白蔻領命,帶著幾個宮人退下。

憶九樓是一處專做鹵食的食樓,獨門絕創的醇香鹵汁天下間絕無僅有,連皇宮裏的禦廚都做不出那樣的鹵味。不過戚延倒是瞧不上民間鹵味,他眼裏,那些應該都是普通布衣的粗糙之食。

後宮眾妃嬪卻十分愛吃憶九樓的鹵品,尤其是香鹵蹄膀,辣鹵鵝頸,秘制鳳爪……每回溫夏命人帶回,後宮姐妹們都是不夠分的。

一路走回鳳翊宮。

雖是冬季,溫夏久不運動,這一路倒也生出細細薄汗。

宮人們一向知她日常習性,早已在清玉池中備好蘭湯,焚上熏香,挑選好新制的白蝶雲緞寢衣與新的華服,侍奉她寬衣沐浴。

皇後的習慣想不被旁人熟知實在太難了。

畢竟她生來就在那般顯赫的貴胄之家,自小飲的是牛乳,沐浴的是天山溫泉,穿衣更是講究。那柔滑光澤的錦緞上但凡有一個刺繡線頭,都會讓皇後的皮膚泛紅泛癢,過敏好幾日。

她潔癖很甚,絕不讓身上帶一絲薄汗,自然也不允許衣裳上有汗,每日所穿都要備上至少三套服飾。

她也極喜香氛,每日晨起與沐浴時,宮女十人排列,手中托盤所呈皆是十種不同香味的香膏與熏香。皇後會憑當日的心情選香,好幾次香膏塗抹好,對鏡卻蹙了黛眉,說衣裳的顏色與香膏不搭,要換新衣。

鳳翊宮中伺候的宮人們完全不覺得這是什麽折騰人的毛病。

皇後可是舉朝聞名的好脾氣,端慧溫柔,從不訓斥她們這些下人,時常都給豐厚賞賜。

而且,在鳳翊宮當值真的太美好了,完全是用上祖宗八代才積累下這麽好的福氣!

他們只要見上皇後一眼,那粲然奪目的淺笑,曠世獨立的風華,一張臉全都是天工降世的祥瑞。就算是當值被上頭罰了,都能在這張臉下忘卻煩惱,連腦子裏想什麽都不知道,只想翹起唇角傻笑。尤其是偶爾被指到近身給皇後送東西的宮女,在瞧見皇後真容後,連手上的活兒都能忘。但幸好皇後只是抿笑,從未懲罰。

清玉池上,水霧裊繞。

清淺水波之中,少女肌膚柔白勝雪,右側心口處,卻是逐漸浮現起一朵玉蘭花的形狀。

一朵泛著細膩粉紅的玉蘭花,綻放在皓白如玉的肌膚處。隔著朦朧水霧,恰掩嬌羞。

那是溫夏幼時受過的傷。

冬日裏容姑們圍在一起做女紅,用雕刻著木蘭的銅烙繪制樣式。那時溫夏才兩歲,愛翻愛爬,容姑們做得認真、聊得正暢,無人知曉她是怎麽跌在那滾燙銅烙上的。

溫家雖用盡了天下良藥,到底還是留下了疤。好在日常是瞧不出痕跡的,只是在運動得熱了,沐浴熱水浸著時,才會浮現起這朵淡粉玉蘭。

許映如一直自責沒有看好溫夏,溫夏倒是不介意這傷。

如今早已不記得兩歲時被燙的疼痛了,只覺得這朵玉蘭花好看,開在那般害羞私密的地方,卻也算得是很獨特的印記。

周身被溫暖水流包裹,入眼處的一切都看得如此清晰,四肢百骸皆是雙眼痊愈後的愜意。

只是這放慢時光的寧靜,被殿外白蔻一聲氣息不穩的“娘娘”打斷。

白蔻掀起珠簾走進清玉池,眼中微有憤懣之色,卻是規矩行禮才朝溫夏稟報。

“奴婢帶回來的鹵味皆被皇上搶了去。”

“奴婢沒有走禦花園旁的近道,明明就是我們日常走的道,皇上卻恰好就在那道口逗猴子。”

“他聽奴婢說那些是娘娘的東西,直接丟給了那頑猴吃!奴婢想藏一些,說裏頭還有給各宮妃嬪的,皇上身邊的吉祥就命人端了去。那架勢就是寧願親自派人去送給各宮,都不許奴婢留一點!”

真的好氣人!

白蔻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