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們走了三天的水路才到江陵。

姜佩兮在船上很不好受,暈暈乎乎睡了三天,吐了一路。

她吐得脫虛,只靠在周朔的懷裏才好些。

周朔看她狼狽成這樣,一邊順著她的背,一邊提議走陸路。

姜佩兮一口否決,水路比陸路快很多,何況馬車顛得人也不好受。

到江陵的時候正值半夜,周朔把她送到姜氏府苑的山門前便止步不前。他理了理她的發髻,便讓她自己進去。

姜佩兮問他,“你呢?”

周朔說:“我明日遞了拜帖,再拜見姜主君。”

姜佩兮站在雪地裏,看著裙角沾上的積雪:“你可以和我一起進去。”

周朔只是淡淡地笑,擡手撫過她的臉頰,指腹蹭了蹭她的眼角,聲音疏淡,溫和得像是捧在手心裏的手爐:“去吧。”

她便自己走過一層層石階,走到闊大的姜府門前。回頭看時,已經看不見周朔的面容。

月光下的周朔一襲黑袍站在雪地裏。

四周空闊,他一身黑色,在被白雪覆蓋的天地裏便格外顯眼。他儀態又端正,便像是亭亭青松,滿身都是莊重沉穩。

似乎有太多時候,他是一個人孤身立在那。

以至於姜佩兮每次試圖給周朔下定義時,腦海裏最先出來的印象,便是他站在空闊的地方,一身規矩的周氏制服,立得板正,任憑風卷起他的袍角。

他一個人,望向遙遠的天際。

想要睡覺的姜佩兮再次翻了身,不知道為什麽,她滿腦子都是那些瑣碎的東西。

周朔上輩子跪了一夜回來後就發熱,那這次呢?

她按了按眼睛,最終還是坐了起來。

去看看他吧。

好歹他這次遭罪,完全是因為她任性。

姜佩兮起身後只披著外袍便向外走去,她就看一眼,很快就回來。

沿著回廊向書房走去,院子裏走動的腳印已經被雪蓋住。姜佩兮看著院子的草木陳設,有些不舍,怎麽說也是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輕輕推開一個弧度,姜佩兮側身擠進書房。書房裏黑黢黢的,什麽也看不見。只能憑記憶伸手摸著去探路,挨到桌子,姜佩兮松了口氣。

她很快就找到了蠟燭,將火點上。

火不大,她舉著燭台,只能照開一小片黑暗。

她一邊向屋裏走去,一邊拉緊披著的外衣。

奇怪,屋裏怎麽和外面一樣冷?

直到走到床前,姜佩兮也沒找到半塊木炭。

她一口氣憋在胸口,周朔已經節儉成這樣了嗎?連點炭都舍不得用。

姜佩兮恨恨地想,早知道他摳成這樣,那白檀香就不給他用了。

她在這花著比金子還貴的白檀香給他散寒止疼,結果這小氣鬼連炭都不用。給他再多白檀香也沒用,活該他有寒疾,活該他疼一輩子。

姜佩兮舉著燈,照亮周朔的面容。

他的睡相很好,他們一起睡的時候,他整夜都是老老實實的。

姜佩兮有時夜裏醒來,會發現自己半趴在周朔身上。

她很不好意思,就往一邊靠。

於是早上再睜眼時,周朔身上幾乎就沒有被子。她更不好意思地把被子還給他,一點點蹭著給他蓋上。

所幸,周朔沒發現過她搶被子的惡行。

姜佩兮摸了摸周朔的額頭,感受著他的溫度。

似乎有些發熱,但好像不嚴重,都怪他不點炭。

給他請大夫喝姜湯,熬藥沐浴,忙了一大圈,結果他自己卻不在乎。

額頭有一點燙,身上呢?

姜佩兮伸手摸向他脖子,但剛剛挨上,指尖感受到他的溫度。

她的手腕就被握住了,溫熱穿透衣衫傳到姜佩兮的皮膚上。

周朔睜開了眼,漆黑的眸子映著燭火,沉寂安靜。

姜佩兮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被他攥住的手腕,意識到這是個奇怪的動作。像是她想掐死周朔,卻被發覺,兩人在拉鋸一樣。

“我來看看你,沒別的意思。”

“嗯。”周朔松開手,淡淡應了聲,嗓子聽起來就很幹。

“嗓子疼嗎?”

周朔搖了搖頭,撐著坐了起來。

“你有些發熱,你知道嗎?”

“不要緊,等等就好了。”

姜佩兮看著他打馬虎眼的樣子就來氣,她真金白銀的白檀香就糟蹋在這種人身上了。

“為什麽不燒炭,你這樣睡不冷嗎?”

“回來晚了,屋子裏的炭剛好用完。我看他們都睡了,就沒再叫他們起來。”解釋完後,周朔看到面色不愉的姜郡君,連忙補充,“我平日也不怎麽用,我不喜歡這個,燒起來太悶了。”

“現在叫他們過來點,你不喜歡也要點。”姜佩兮只能壓制怒火。

周朔看了看天色,“算了吧,現在點,等到炭火燒暖,天也亮了。”

這個人,真是不知好歹。

姜佩兮看向周朔,冷聲道:“你既然不冷,就送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