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寧安的動亂早在年前就已上報建興,但建興有更多重要的事。這種邊遠地區的苦難,在周氏主家眼裏,遠沒有高案上的一粒灰塵嚴重。

倘若不是姚主君連著向建興遞了三封信,周興月根本懶得管這種事。

對於周興月來說,寧安人的生死她並不關心,但她不能夠容忍匪徒再鬧出更大的動靜了。

周氏繁榮昌盛的樂章裏不能出現這種不和諧的噪音。

周興月給他只下了一道命令:“不惜一切代價,於寧安絞殺匪徒。”

絞殺匪徒,只能在寧安。

倘若讓匪徒流竄到他處,便是失職。

寒冽的風混著沙粒與雪粒刮過臉頰,衣袍兜著風變得鼓囊。

入眼是荒漠的沙土與零星遮蓋這片黃沙的白雪,一塊白一塊黃,斑駁在這片大地上,像是打著補丁的破布。

周朔向遠方眺望,那裏山巒林立,巖石裸露,枯竭的土地上沒有半點生機。

匪徒已經有離開寧安的征兆,主君的命令必須執行了。

鞋底踩過砂礫的聲音融合在風沙中,似乎天然合一。

周朔轉頭看向來人。

一個枯瘦的女孩,臉頰有著被風吹出的深紅,穿著寧安地區的服飾。她戴著寬大的帽子,帽檐上的長毛被風吹在臉上,使她不得不擡手撥開那些遮掩她眼睛的長毛。

看上去才十歲出頭。

“你吃果子嗎?”說著,女孩從毛絨的衣袖裏掏出了油紙包。

她在風裏打開,露出裏面花花綠綠的糖果。

周朔搖了搖頭,“不用。”

女孩捏了一塊塞進自己嘴裏,她擡頭看向這位建興來的大人,“試試嘛,很好吃的。”

“謝謝,但我不喜歡吃這些。”

女孩低著頭將油紙包好,重新塞進自己的衣袖,“你們大人都不喜歡吃果子,明明很好吃,我阿娘也說她不喜歡吃。”

她低頭想了一會,再次擡頭看向這個穿著她從未見過華麗衣服的人,“你們是不是要去殺強盜了?”

周朔頓了頓,微微頷首:“快了。”

“我阿奶說,不能讓強盜跑去別的地方,不然會有更多人遭殃。他們會沖進別人的家裏,砍死男人,擄走女人,搶光所有值錢的東西,再把房子燒掉。”

女孩澄澈的眼睛裏映著藍天,稚嫩的臉在說出這些話時一派平靜。

周朔沉默片刻,他蹲下身子,平視這個苦難地區的孩子:“你家遭遇了這些嗎?”

女孩搖了搖頭,“他們沒有燒掉我家的房子。他們來的那天,我阿爹不在家,就沒被殺死。我阿娘也沒被擄走,她把我藏好後,又去找我阿弟。”

“然後呢?”

“我阿娘遇上了強盜,被砍成了兩半,他們把我阿娘的頭插在村口的杆子上。”

周朔心口一揪,啞了半晌,艱澀地開口:“抱歉。”

女孩卻歪頭看他,澄澈的眼睛裏裝著疑惑,“又不是你做的,為什麽要道歉?”

對上她幹凈懵懂的眼睛,周朔啞然,他不知道該怎麽陳述建興高高在上的冷漠與無視。他只能再詢問女孩話中的弟弟,“你阿弟呢,他還活著嗎?”

“他被強盜搶走了,他們讓我阿爹付贖金。但我家裏什麽都沒了,我阿爹拿不出。”

“他們要多少錢?”

“阿爹沒告訴我,應該要好多好多。”女孩看著眼前面色沉凝大人問道,“你能不能幫我跟強盜說,用我去換我阿弟回家?”

“為什麽?”周朔微不可見地皺了眉。

“你們殺強盜,就不會管那些被擄走的人了。我阿爹說我是賠錢貨,他很生氣是阿弟被擄走,而不是我。我家只有阿弟一個男孩,他很重要。”

周朔擡手拂過帽檐上遮掩她眼睛的長毛,目光與她對視。他放緩了語速,一字一句地告訴她,“你也很重要。”

他從袖子裏拿出手帕,用手帕擦拭女孩眼角溢出的淚水。

她接觸著從未見過的柔軟布料,一時竟忍不住流出更多的淚水,一不小心便哭得抽噎起來。

但這位她阿爹口裏的“貴人”卻一點沒嫌棄她,也沒有像阿爹不耐煩她哭而一腳踹上來。他仍舊耐心地擦著她的眼淚,發現她止不住淚,便收回了手,靜靜地看著她。

她哭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遍遍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女孩不斷在調整呼吸,試圖控制自己的情緒,她拿手背抹過眼睛。

周朔將手裏的帕子遞給她。她遲疑地看著雪白的手帕,片刻後,拿起它擦掉了眼淚。

看她的情緒穩定了下來,周朔開口道:“周氏不會放棄任何人質,會盡最大的努力去救每一個被擄走的人,你的阿弟也在周氏守護之中。”

他擡手隔著帽子摸了摸女孩的頭頂,“周氏會守護你的阿弟,也會守護著你,你們同樣重要。”

懵懂的女孩看向他,“我阿弟能回家的,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