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第2/5頁)

入陳郡當夜,車馬來不及停在官方驛站,所以未曾歇腳。夤夜行路時,四周正是一片密林,林中風影憧憧,晃動不已。

寒風吹起樹枝和殘葉,撲簌而響。

薛玉霄的風寒之症已經好得多了,只是趕路疲憊,精神不濟。為了保持清醒,便與裴飲雪夜間手談。

旁邊只點著一盞燭火,昏黃如豆。兩人都沒有在乎光線不足,因為棋藝至此,雙方對落子的位置已經能通過習慣來確認。

車外樹枝的抖動聲越來越大。

薛玉霄持著黑子,手指頓在半空中。她本來在犯困,然而逐漸劇烈、狂放的風聲,一絲一縷地鉆入她的耳朵。讓薛玉霄想起啟程前烏雲密布的天空——陳郡氣候宜人,比陪都稍微暖和幾分,這裏還未下過雪,雲中有落雨的征兆。

她掩唇輕咳了幾聲,落子,開口道:“不知謝安當年下棋時,可曾心中畏懼。”

也是在豫州,在淮南郡的淝水,東晉曾與前秦殊死一戰。決戰時,謝安就在與客下棋。在這場國運的對弈裏,晉以八萬軍力勝了號稱八十萬的前秦,大捷而歸。

裴飲雪道:“謝安昔日未必不怕,謝太守雖然面色如常,盡顯風姿雅量,過門戶之時卻木屐齒斷,心中怎會沒有半點波瀾?”

薛玉霄道:“喜怒憂懼,人之常情。”

話語落地,向前行駛的車馬猛地一緩,在密林拂亂中鉆出了一個個人影。這些影子穿著土匪打扮,身材卻精煉強幹,完全不像是被逼為匪的百姓。她們行動敏捷,一擁而上,武力絕不在司馬氏部曲之下。

馬匹停了。韋青燕腰間的劍也出鞘了。

寒光照破天際,雲掩夜月。在一片凜凜的風中,薛氏近衛拔出刀劍,與這些山匪交戰。外面響起兵刃碰撞聲,金屬寒音不絕於耳。

李清愁坐在馬車上,手裏拿著一條破舊的趕車長鞭,叼著一根兒不知道從哪兒折來的草棍兒,低低地哼唱一首鄉間俚曲。

啪嗒。

車內落棋如故。

僅僅一壁之隔,砍殺聲聽得極為清晰。薛玉霄在燈下觀棋,聽到後方車壁交接的兵刃聲——血花噴湧飛濺,灑落如雨,染透車尾。兩側有人撲撞而來,悶聲不吭地攀住車壁,正意欲將刀插入時,被近衛掀翻在地。

馬車被“土匪”撞得猛然一動,燭火搖晃。

飛晃的影中,薛玉霄道:“你的棋風謹慎穩健如故,看起來也有謝太守風範了。”

裴飲雪輕聲回復:“妻主不也是面色未改?仍舊技壓我一籌。”

薛玉霄道:“世上向大道孤行者,心中可畏懼、擔憂、謹慎,但不可懦弱。”

車前的李清愁動了。

薛玉霄聽到長劍出鞘之聲——如一柄飛燕順著寶鞘而出。

襲擊者有幾個武藝高強之輩,突破了近衛防線,砍傷薛氏家兵,一頭攢上馬車前,她正欲橫刀結果了這位拉車馬婦。然而刀鋒驟落,卻只與精鋼長劍的劍背呲出火花。

刺客當即轉變攻勢,從袖中掏出一把短匕。在這個纏鬥的距離中掏出匕首是很危險的事,稍有不慎就會被刺破胸腹、受到重創。匕首從另一側襲來,李清愁手腕一抖,那柄趕車的破舊馬鞭絞纏住刺客,再向下甩動時,對方整個人都向下栽倒。

噗呲。

長劍將刺客貫穿在車板上,鮮血流淌而下,馬匹嘶鳴。

不待停頓,李清愁已將屍首從車上踢下去,與另一個沖至面前的練家子兵刃相接。

棋子已經遍布半個棋盤,黑白交錯。車外壓抑已久的天邊慢慢降下雨來,一開始是細細的、密密的小雨,忽然轉向狂躁驟雨,雷聲擊雲,血管噴濺聲被雨幕掩蓋住。

薛玉霄落子的速度越來越慢。

兩人都不約而同地延緩了思考和落子的速度。忽而車輛側壁被一柄刀砍入,雪亮的刀嵌入木壁中,卡在薛玉霄左手邊,擦肩而過。

她雖然沒有受傷,裴飲雪卻頃刻變色,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喉間幾乎能感知到劇烈的心跳聲。

直到車外一聲慘叫,屍首倒地,這個顫動的刀也被近衛拔出。只有切割開的木材露出指縫粗細的裂口,被雨水浸濕。

薛玉霄道:“無礙,別擔心。”

話音未落,車門鏘的一聲被一道暗器擊中,淬毒暗器向內露出一個邊緣。薛玉霄眼皮一跳,起身拔劍欲出去幫忙,忽而聽到李清愁戰至酣暢的大笑聲,她反手將車門叩嚴,並不允許薛玉霄露面。

她坐回原處,以盡未完之局。

雨聲、刀兵聲,慘叫聲……混雜一體。過了大概一刻半,暴雨如注,在冷雨中,一切掙紮嘶吼消失無蹤。

這原本是薛玉霄小勝的局面,然而思緒漸亂,就在她落子定乾坤之時,車門驟然打開,李清愁一身血氣與雨意,渾身流淌著雨水沖刷過的淡紅,開口只一句:“殺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