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陸常在確實不是裝病,而是真的病了,自有孕後便孕吐不止,太醫診過脈,只說女子體質各不相同,偏她屬於容易孕吐的一種。開了幾副方子,吃過依舊難受得厲害,早膳喝了幾口清粥又吐了幹凈。

昨日皇上來看過一回,沒說兩句話,朝中又有正事要忙,陸常在雖想讓皇上留下,但後宮事哪大得過朝政,她這些計較還是有的。

她忍著難受吃了小半碗清粥,柳禾又端過來苦湯藥,藥味刺鼻,苦得厲害,陸常在接過來,眼也沒眨,一口氣喝了下去。

柳禾看得心疼,“奴婢看後宮主子們吃藥都是備蜜餞的,奴婢從禦膳房拿了兩包,主子慢些,吃兩個蜜餞解苦。”

“母親時常教導我,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一口苦藥罷了,只要能讓龍裔穩妥,沒什麽是我吃不得的。”陸常在放下藥碗交給她,只要了一碗清水去去苦氣。

細細想來也能明白,陸常在出身低,府中用度自是不比京中高門,譬如寧貴妃那般的世家貴女,是一口苦也吃不下的,若是吃,巴不得要皇上看見才好。

婉芙就是在這時入了吟霜齋。

陸常在有孕,卻身子不適出不得殿門,若想讓這個龍裔不能誕下,最好的法子就是在身邊安插人手。而這個人最終無論如何都會是棄子,婉芙是皇後最好的選擇。

她進了殿門,恭恭敬敬跪在陸常在面前,“奴婢見過常在主子。”

既是皇後親自指的人,陸常在就是想說也不能多說什麽。

她抿了抿唇,攪了攪手中的帕子,又看了柳禾一眼,柳禾會意,雙手疊在身前,刻意帶了幾分威壓,“主子讓你擡起頭來。”

婉芙頓了下,慢慢擡起臉,一雙眉眼卻始終低著,溫順恭謹,倒瞧不出別的心思。

那張素凈的小臉擡起時,陸常在心頭猛地滯了下,不為其他,這張臉實在過於好看了些,她從未見過這般嬌媚明麗的女子,就是江貴嬪都不及其三分。

她訝異過後,心中蒙上一道濃濃的憂思。眼下她有了龍裔,皇後卻明目張膽地將這般嬌麗的女子安排到她宮中,是何居心!偏她只能受著憋屈,多說一句就是不知尊卑,恃寵而驕。

柳禾也震驚於那女子的容貌,不禁又為主子多了幾分心疼,主子自打有了身孕就寢食難安,偏那些人見不得主子好過!

“主子,這……”

陸常在能說什麽,她苦笑了下,似是乏累,“東廂無人,你日後就住那吧。”

婉芙離了殿,柳禾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主子,皇後娘娘這是什麽意思,分明知主子有了身孕,還將這般姿容的女子送過來,置主子於何種境地啊!”

陸常在想得要比她透徹,宮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有寧貴妃,江貴嬪在先,就會有其他貌美的女子,皇上今歲未至而立,三年一選秀,掐得出水的女子前仆後繼,一茬一茬的,嫉妒是嫉妒不過來,眼下最要緊的,是養好肚子裏的龍裔,這是她在宮中後半生的倚靠。

她垂下眼,輕輕撫住小腹,“查查那女子是哪宮出來的,只要她安守本分,便由她去吧。”

柳禾還要再說,見主子面有憊色,將腹中的話咽了下去。

……

北方大旱,李玄胤召集朝臣議事,到晌午人才散去。他倚靠到椅背上,指腹摩挲著白玉扳指,眉宇微鎖,倦意顯然。

他禦極五載,風調雨順,只京中朝政難纏的瑣事,卻到了今歲大旱,出不得京,地方那些官員繼先帝之時便是貪腐頑固,而今災情一出,弊端盡顯,不管百姓如何,一個個都想從中大撈一筆。

陳德海入殿,見皇上面色疲憊,就知又是為大旱一事勞心了。兩月過去,派出去的官員回來一波又一波,臉色蠟黃焦綠,一個比一個不好,官員尚且如此,可見那些百姓又是怎樣水深火熱。

“皇上,晌午了,可要奴才去禦膳房傳膳?”

李玄胤半掀起眼睇他,這眼神讓陳德海一凜,不明白自己這句話哪說錯了,小心翼翼勸道:“皇上體恤百姓,是萬民之福,整日操勞政事也要注意身子。皇上早膳沒用上幾口就上了早朝,這午膳可不能再耽擱了。”

帝王久久未語,屈指在案上叩了叩,有一搭沒一搭的,每叩一下,陳德海頭垂得愈低,暗暗叫苦,這禦前的活兒是沒法幹了,他越來越猜不透皇上的心思了。

良久,陳德海腦袋快埋到金磚縫裏,終於聽皇上開了尊口,“傳膳吧。”

陳德海深深呼了口氣。

他將走出殿門,猛地頓住腳步,拍了下腦袋,壞事了,皇上方才約莫是想問婉芙姑娘的事,婉芙姑娘調去吟霜齋這麽大的事竟讓他給忘了,傳了午膳可得記得說與皇上,這般要緊事都能忘記,他這禦前大太監也是做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