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當夜啟祥宮卸燈,翌日到皇後那請安,一眾嬪妃都說了好一會兒話,寧貴妃才姍姍來遲,她給皇後虛虛福了禮,落下座,娟帕抵唇,懶懶打了個哈欠,“昨夜臣妾侍奉皇上晚了些,故而才來的遲,皇後娘娘不會怪罪臣妾吧。”

話說的是怪罪,那眉眼的嬌艷得色,哪有請罪在裏。

旁人看得嫉妒牙癢,卻是不能酸陸常在那般將話說之於口,畢竟寧貴妃可不是好惹的,在這宮裏寧願得罪皇後,也不能得罪寧貴妃。

皇後倒底是六宮之主,面上平和,看不出絲毫異樣,“既是為伺候皇上,本宮有何怪罪。”皇後笑了笑,“倒是倦成這樣,一日請安免了,也不是什麽大事。”

這話說得大度,倒顯得寧貴妃小家子氣,寧貴妃一張不在乎這個,只要聖寵在身,她是樂得旁人嫉妒。

請安風波自然波及不到吟霜齋,陸常在依舊孕吐不止,一大早殿內就進進出出要了幾次水,吟霜齋內的宮人本就不多,兩人去拿了早膳,婉芙一出屋,就見兩個毛手毛腳的小宮女噼啪打碎了兩個茶碟。

她到殿內,聽見一陣幹嘔之聲,不禁蹙眉,早聽聞陸常在因身子不適不能去坤寧宮問安,本以為是托辭,不想卻是真的。

……

陸常在扶著桌案嘔吐不止,一張臉蒼白消瘦,身形也愈發清減,不像有孕,倒像大病一場。

她拿起案上的茶碗漱口,茶碗空空,瓷壺裏的水也是一滴不剩。

柳禾見到,放下痰盂,正欲去取水,案上就放上了一碗溫水,不燙不冷,正是入口的溫度。

陸常在看了那女子一眼,不想讓自己的狼狽叫她看去,背過身擦了擦嘴邊的水漬。

柳禾抽了一條新帕子擦掉主子衣擺上的汙痕,看了婉芙一眼,“主子用不上你,你日後就在殿外伺候吧。”

婉芙不意外陸常在會有此舉,將她留下就已經是顧忌著皇後的顏面,再讓她留到跟前服侍,可就是沒眼色的了。

她斂下眼,沒多說什麽,只道:“奴婢舅母有孕時也曾孕吐不止,後得一民間方子,在腕間綁縛幾塊生姜片,便能緩和些症狀。主子不妨詢問過太醫後,一試。”

陸常在頗有深思地看了她一眼,抿著嘴,沒應聲。

婉芙也不再多言,退了出去。

“主子,她這是什麽意思?”柳禾為陸常在撫住心口,狐疑問道。

陸常在亦是不知,不過這女子倒是安分,視線又落到那碗清水上,心裏終歸是有點膈應,“倒了吧。”

婉芙本也沒指望陸常在會因她細心的一句提醒改觀,畢竟她來吟霜齋的目的本就是這般。後宮沒有女子會心甘情願地分出皇上的寵愛,即便謹小慎微,萬事多思的陸常在,亦是如此。

殿內用不到她,婉芙自是不會再去上前討嫌。

……

至晌午,前頭小太監通稟,聖駕將臨吟霜齋。

消息一出,本沒幾個宮人的吟霜齋一下忙得腳不沾地。

陸常在吐了一早,宮人們忙忙碌碌給她盥洗沐浴,她胎像不穩,不能沐浴太久,草草出來坐到妝鏡前。女子有孕是不能塗染朱砂,陸常在本就是中下之姿,若無脂粉點染,整個人無形中就暗淡了幾分。她對著妝鏡摸了摸臉,沒摸到肉,那張臉愈發憔悴。

“柳禾,有孕當真不能上妝嗎?”她喃喃問道。

柳禾心中一驚,生怕主子為了容顏生出什麽念頭,“女子有孕都是如此,主子若想添幾分顏色,不如明日奴婢去多采些花瓣,擠出汁水,做成膏,塗在唇上也是一樣的。”

陸常在這才得到幾分安慰,點了點頭。

聖駕到吟霜齋前,陸常在就由柳禾扶著,引一眾宮人恭謹福禮。

李玄胤下了鑾輿,便見到吟霜齋稀稀拉拉的幾個人,不由得一擰眉,昨日皇後撥了幾個奴才過來,竟還是這麽幾個。

他目光掃過地上跪著的宮人,倏忽停留在那最後一人身上。她跪得實在太遠,頭又垂得低,若不細看,根本瞧不見人。

日頭升至正中,流光的碎金灑在女子的身上,烏發斜斜如瀑,只露出一株小巧圓潤的耳垂,他曾見過那一點生出的紅,含羞帶怯,欲語勾人,此時卻低眉順眼,規規矩矩地跟在一眾宮人後面,頭低得要把自己埋進土裏。

她倒是……挺會裝模作樣。

若有若無的,婉芙覺得帝王那道視線有意無意地落到了自己身上。她始終低垂著頭,保持著最恭謹的姿態,不敢逾矩,她或許明白了皇上想要什麽,也明白怎樣一步一步地走近更為穩妥,就像昨日乾坤宮送來的一碟遲來的荔枝,她知那不是巧合,是帝王給自己的一個警示。

身邊的宮人紛紛起身,余光中帝王親自扶起了陸常在,後者臉頰暈紅,又是羞澀又有些對帝王威儀的畏懼。畢竟進宮後只侍寢過一回,算上這回,才與皇上獨處過兩次,從未與名門交往過,怯懦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