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陸常在自進了宮,位份不高,無家世倚仗,性子又小心翼翼,不結私交,是以這吟霜齋一向都是冷冷清清,頭一回這般熱鬧。

聖駕到了吟霜齋,在場的人紛紛到外屈膝做禮。

李玄胤讓人起身,“陸常在如何了?”

此時皇後也趕到了吟霜齋,不久前剛詢問過情況,回道:“陸常在只是受了驚嚇,並無大礙,太醫正在裏面為陸常在開安胎的方子。”

李玄胤沒看皇後,點了下頭,入內,就見一身濕漉水汽,跪在地上的女子。

簪子不知掉到何處,綢緞般的烏發披散在肩頭,因是潮濕,緊貼著側頰,一雙眸子如清水洗過般,盈盈透亮,霧藍色的宮裙濕透,隱約露出裏面的小衣。所有人都在關注著裏面那個懷了龍裔的主子,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奴婢,即使有功,也被認為理所應當,不值得憐惜記掛。

她跟著吟霜齋的一眾宮人,就這樣跪在地上,纖弱的身形極為可憐。

李玄胤掃了眼,在得知是她救了陸常在之時,訝異中甚至帶了那麽點氣惱,這人的心思他不是不明白,只是他想看她倒底能做到何種地步。

到了吟霜齋,若為了後宮所謂的爭寵,而耍弄心機,謀害龍裔,那此人也不必留了。他對她有些興趣,不意味著就縱容一個滿是手段算計的女子留在後宮。

但她顯然與自己想的不同,不論是跪迎還是伺候,她都躲得遠遠的,像是怕他會對她做出什麽。

若非那日見她被寧貴妃責罰,他幾乎都要以為與她的相遇本就是一場意外。還從未有人,能將這些不動聲色的小手段用得這般恰到好處,讓他忍不住去注意,去探尋。

眼下吟霜齋聚著的人,位份高的賜了凳,位份低的也有宮人扶著,偏偏她這個護住有功的,要濕著衣裳跪在這,連太醫都不能看。

李玄胤忽然有些看不過眼。

“是你救了陸常在?”

婉芙仰起臉,便看見了站在面前的帝王。

一雙金絲線織紋的烏皂靴,龍袍的五爪飛騰在雲間,無處不彰顯著帝王的威儀氣度。

男人低眼看她,眸色平淡,仿佛只是輕描淡寫地一問。

那些過往舊事,那些有意無意地招惹曖昧,好似從未有過。

婉芙從湖中出來就未換過衣裳,一張小臉慘淡發白,兮兮可憐,任誰見之都不忍心疼。

只那一瞬,她垂下了眼,“奴婢蠢笨,還是讓主子摔了。”

帝王不輕不重“嗤”了一聲,這一聲太低,若非兩人離得近,很難聽見。

李玄胤看著女子乖順恭敬的模樣,一股難言的憋悶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來,確實蠢笨,明知招人嫌棄還不要命地往前湊,過了這麽久,連讓他知道名字的本事都沒有。就這麽點心機,還想著在後宮裏生存。

若陳德海知道皇上的想法,定然又是一陣鄙夷,哪用婉芙姑娘親自開口,分明是您巴巴問的人家的名字。

“陳德海。”

陳德海就候在一旁,對皇上變幻莫測的臉色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忙去應聲。

“叫個太醫給她看看。”帝王道。

陳德海留意了在場的主子們的臉色,果然有驚有異。不怪主子們這樣,誰讓他們都是奴才,即便立了功,又有誰會記得奴才生死呢?更何況是九五至尊的帝王。

果然皇上這句話罷,落到婉芙身上的視線多了起來。皇上雖只說叫個太醫看看,但若非皇上提起,還真沒人注意到這個救了陸常在的宮女,畢竟奴才救主子,理所應當不是嗎?

眾人看婉芙的眼光多了幾分探尋,因婉芙垂著頭,並不能看清面孔,然那雪白如皎月的側頰卻看的清晰。宮中是不缺美人的,可一個奴才生成這樣,難免讓人生出危機之感。

江貴嬪自是也在其中,見那人是江婉芙,竟還有意無意地得了皇上憐惜,手中帕子捏得變了形狀,她早知這江婉芙跟她生母一樣,就是個會勾人的下賤胚子!使出這種手段博得皇上憐惜,可真是不知羞恥!

她上前一步,“可真是巧了,陸常在有孕以來一向謹慎,偏今日出了宮門去了那荒僻無人的院子,偏偏遇到野貓,被這奴才給救了,天底下哪有這麽巧合的事。”

她移開眼,“皇上,嬪妾以為其中必有蹊蹺。”

“料想這救了陸常在的宮女,也沒安多大的好心。”

她指向太過明顯,聽著的人都皺了眉,視線在江貴嬪和那跪著的宮女身上打量。有心的自然留意到,救了陸常在的宮女曾侍奉在江貴嬪身邊,加之那宮女的姿容,讓人不得不多想。

這句擠兌,沒生出李玄胤的疑心,倒讓他記起這女子在鹹福宮時,因著身份受下的苦楚。

他低眼看去,那女子聽了這句話,瑟縮了下身子,小臉繃著,眼眸裏沁出淚珠,極為委屈,愈掉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