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算了,都是命。

可惜, 等了很久很久,等到子夜時分,外面一片靜謐。只有打更的從街道上走過, 一路敲著梆子, 一路拖著聲調長吟:“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漸漸走遠了, 沉入濃稠的黑夜裏。

向識諳沒有來。

南弦應當很失望吧,從一開始的振奮,終於變得頹唐,最後迷迷糊糊睡過去。夢裏一定也在遺憾, 為什麽她的未婚夫沒有出現, 明明只要他來, 她就能從這裏走出去。

其實她不懂, 這就是人與人的不同。自己對她來說不過是個執拗的愛慕者,但對於其他人,他是王侯, 他位列三公,他是許多人仰之彌高的山, 甚至只要聖上出了一點差池,他就能登極稱帝, 手握生殺。

向識諳到底還是有諸多顧忌啊,他沒有為南弦奮不顧身,向副使的深情厚誼沒有傳承到他身上。南弦一直在等, 但他卻知道,這種等待毫無意義。她昨日午時就被送進王府,日落前明明有三個時辰, 這三個時辰不夠向識諳來討人嗎?結果他沒來。

天一黑, 事情就變得不尋常了, 想必這時的向識諳已經放棄了吧,誰能接受未婚妻徹夜不歸,下落不明?

當然,他也不會去報官,報官鬧得沸沸揚揚,臉面就顧不成了。不管是為他自己還是為南弦,這件事絕不會鬧大。

果真等到第二日,一切風平浪靜。南弦的失望溢於言表,他卻心滿意足地安慰她,算了,都是命。

人被強留在家裏,其實他不想出門,想時時刻刻和她在一起,但是不行。朝得上,公務得處置,不能讓聖上又拿住把柄。

因為後顧無憂,他的精神也比之前好了許多,尚書省那幾位宰執見了他,說笑間都帶著幾分調侃,“大王是遇見什麽喜事了吧,與前幾日相比,判若兩人啊。”

神域含蓄地笑了笑,“困擾許久的私事解決了,昨晚睡了個好覺。”

上官清是個直爽人,沖口問:“難道是婚姻大事有著落了?我家夫人近來常在向娘子處治療喉疾,倒是聽說向娘子要成婚了,不過是嫁與養兄啊……大王相中的女郎,不是向娘子吧?”

這個問題很犀利,另兩雙眼睛也直直盯著他,神域不由遲遲。正想敷衍,聽外面有謁者傳話進來,說太醫局向直院求見。

眾人眼神中帶上一點深意,溫迎還想做和事佬,盡力安撫著:“好好商談、好好商談。”三個人摸摸鼻子,返回各自值上去了。

神域轉回身,吩咐謁者將人帶到官署後的廊亭裏,又命人準備茶水送去,自己則蹉跎了好一會兒,才姍姍前去會客。

向識諳身著公服坐在廊亭,那身形並未因挫折而頹廢,遠遠看去仍是脊梁挺直。

神域涼涼一哂,舉步邁上長廊,亭子裏的人見他出現起身相迎,他又換上了和煦的顏色,邊走邊拱手道:“阿兄來了?我近日事忙,聽聞阿兄從川蜀回來,一直想去拜會你,卻沒能抽出空閑來。”

識諳頷首,仍是彬彬有禮的樣子,還了一禮道:“不敢,大王客氣了。”

想必昨晚上一夜不安穩吧,他眼下青影沉沉,面色也有些黯淡。神域心下了然,面上客套得很,親手斟了茶,明知故問道:“阿兄怎麽看上去有些萎頓,難道是遇見什麽難事了嗎?只要我能幫得上忙的,阿兄只管吩咐,我一定盡力而為。”

他張口閉口“阿兄”,一副親兄熱弟模樣,但識諳卻知道這些政客的面目,表面的熱絡,不能掩蓋心底的險惡。

若是照著他的想法,很想直截了當質問他,其泠可是被他擄走了,但是不能夠,他已經不是初入建康的小馮翊王了。這朝堂之上的風向,慢慢都轉向了他,短短半年光景,他已經有了主宰生死的能力。

縱是心裏再急,再有恨,也得耐著性子先與他周旋。識諳道:“今日來求見大王,確實有件事,想向大王求教。”

神域點了點頭,一派朗月清風的靜好模樣,“阿兄有話,只管說吧。”

識諳的那雙眼睛,筆直望進他心裏去,不卑不亢道:“敢問大王,昨日可見過舍妹南弦?”

神域微頓了下,搖頭說不曾,“我已經許久沒見過阿姐了,阿兄為何忽然這樣問?”

識諳道:“南弦昨日進宮後,便不知所蹤了。家仆回來稟報,我即刻入宮尋找,但是問遍了每一道門禁,都說她晌午前後已經出宮了。找到那個每日護送她的小宮人,也說送到了止車門前,但宮門內外只有十丈之遙,候在宮外的人卻沒有看見她,難道人還能憑空消失嗎?”

他語調急切,面色也凝重,說到最後難掩責問,結果換來了神域冷冷的一道眼神。

“人在宮中,怎會不見?”

他的語氣聽上去不可思議,但臉上神情卻全不是這麽回事。那輕蔑的一睇,讓人心下有了預感,這件事果然與他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