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成帝第一次不復以往的好心情來翻看本屆學子們的詩賦, 他斟酌著每一個字眼,意欲從中窺到本次事件中,學子們一絲一毫的不滿。

畢竟, 科舉補給被動,這樣攸關前途的大事,哪個有血性的人能忍耐?

寒窗苦讀,為的是什麽?

倘若縣試學子都無一點兒血性,他何敢期待來日殿試?

縣試為基,今日他要試試這基可牢固!

只是,成帝一頁一頁的翻過去, 臉色越發難看:

“看看, 看看這都寫得什麽東西?!以考場之景為題, 他們卻連自己一絲委屈都不敢言!”

“這個倒好, 滿口的恭維之詞,還是縣試頭名?打下去!永不錄用, 如此品性, 即便入朝也不過是屍位素餐的趨炎附勢之輩!”

“這勸詩又勸的是什麽東西?似勸實誇,大盛難道真無一星半點需要改進之處?簡直文不對題, 牛頭不對馬嘴!”

成帝看到後頭一陣火大, 倘若科舉補給之事不是他親自派人調查出來, 只怕真要被這些冠冕堂皇的詩文給糊弄了!

“這群學子,簡直,簡直毫無血性可言!性軟如綿, 朕何敢期他日?!”

成帝這話不可謂不重, 讓馮卓都不由心下一淩, 連忙拱手長輯:

“皇上息怒!詩賦取才高,且這詩賦上報天聽, 學子們心有顧忌也屬常事。”

馮卓耐心的規勸著,成帝只冷哼一聲:

“泱泱大盛,若連讀書人都不敢直抒胸臆,此乃亂世之象!”

馮卓聞言一時也不敢接話,皇上盛怒之下連這種話都能說出來,無人敢捋虎須啊!

成帝皺著眉,一頁一頁的將紙張翻過去,忽而,他動作一頓,面上波瀾不興,直接將那張考卷遞給一旁的馮卓:

“馮卓,你來看看這個。就看後這兩首。”

馮卓不解,隨後他雙手捧著考卷,輕聲吟誦第一首勸詩:

“碎竹千苦終成紙,

灰煙萬錘方為墨。

一紙一墨一簞食。

世人應惜其不易。”

馮卓念罷,還是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皇上,這首惜物之詩倒是頗有幾分新意。”

但在馮卓看來,也只是有新意罷了,哪裏能讓皇上怒氣平息呢?

馮卓在成帝還是皇子的時候便一直近身伺候,成帝的喜笑怒嗔他無一不知,倒是沒想到方才還震怒的成帝,就這麽被一首詩給哄好了,一時有些詫異。

“再念。”

成帝放松靠在椅子上,微微斂目,方才那怒火中燒的情緒這會兒分外平和,馮卓不敢探究,只得繼續念下去:

“一紙一筆一張桌,三尺號房獨一人。

舉目束手本慎思,偶見頭頂八卦網。

梁上織娘腹經綸,不負春暉忙織絲。

忽聞縣令來巡考,織娘猶惶織不織。”

馮卓讀到最後一句,也不禁莞爾:

“這到底是織娘惶恐還是這學子惶恐?這學子果真有趣,難怪皇上喜歡。”

“你看完了?就沒有看出點別的東西嗎?”

成帝擡眼問道,馮卓一時無言:

“臣愚鈍。”

“你果真愚鈍!且看那勸惜物之詩,紙墨得之不易盡顯無疑,可何故再加那一簞食?

難道為了押韻?而那一簞食乃是食物,與紙墨這等風雅之物放在一起,豈不降了格調?”

馮卓聽了這話,有些似懂非懂,他乃宦官,能識得幾個字已經是皇上恩典了。

“所以,皇上是覺得這學子此句不妥?”

成帝聽了這話不由憋了一口氣:

“朽木難雕!他何故取這句你難道不知?考場上的補給——”

成帝的語氣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馮卓隨即恍然大悟:

“那考場上的幹餅乃是黴糧,無法食用,這是明著勸世人惜物,卻暗中諷刺有人太惜物呢!”

成帝聽罷,隨即哈哈大笑:

“算你聰明一回,你且再看另一首!”

馮卓見成帝歡顏一展,也是心下一松,也笑吟吟道:

“那這回臣先猜,您可莫要再提醒臣了。”

成帝遂應下,只笑而不語,馮卓也認真品讀起來。

這一首講的考場見聞,馮卓看了數遍,將注意力落在了那“束手”二字之上。

“皇上,您看這兩個字,這‘束手’之後,往往乃是貶義,可這學子卻將其用在了自己身上。

這春寒料峭的,聖上憐惜諸學子,特意批下炭例暖手,怎會讓學子束手?可這學子卻偏偏說他要束手慎思,只怕亦是在暗語炭火無法取用。”

“只是這一點?”

成帝輕輕笑了一聲:

“朕還是頭一回看到心思這般縝密之人,你再回頭看看那尾句。

他哪裏是在自己惶恐該答什麽,那是在問縣令“織不織”呢!”

“織不織,知不知……這是,一語雙關啊!”

馮卓恍然大悟,忙拱手道:

“臣不如皇上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