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江白硯房中尚未燃燭。

一輪清月明渾似水,鋪開單薄光暈。江白硯額前的碎發仿佛被月色浸濕,定神看去,才發覺是溢出的冷汗。

根據原主的記憶算算日子,這幾天恰好是血蠱發作的時間段。

血蠱。

這兩個字在心頭滾上一遭,施黛攥了攥袖口。

從《蒼生錄》中透露的只言片語來看,當年江家滅門慘案牽連甚廣、撲朔迷離。江白硯要想調查真相,必須借助施敬承與鎮厄司的力量。

血蠱是他為了留於施府,親手給自己套上的枷鎖。

哪有人會對自己這麽狠的。

她問話時仰著頭,目光在江白硯臉上逡巡一圈,察覺對方輕微的顫抖,篤定了猜測。

聽說這種蠱毒陰邪狠戾,疼起來能要人半條命。江白硯居然還能神色如常與她對話,不得不說,是個狠人。

一墻之隔,江白硯立在窗邊看她。

眼底洶湧的暗潮被瞬息壓下,連帶殺意一並消散無蹤。

即便心中填滿殺戮的欲念,當他開口,仍是一派溫和:“嗯。”

這種眼神讓阿狸打了個哆嗦。

江白硯這家夥……剛才一定在想,究竟割破施黛的心口還是脖子。

察覺到危險,狐狸尾巴不由自主豎起老高。

阿狸擡頭,直勾勾撞進江白硯的雙眼。

那是一對漂亮的桃花眼,帶了似笑非笑的戲謔,令它脊骨一冷、頭皮發麻。

江白硯在看它。

他……莫非發覺它神態不對勁了?

它本就是極為脆弱的天道殘片,依靠最後一絲力量,才附著於這只狐狸的身體裏。

要是哪天被江白硯一劍幹掉……

心底悚然,小白狐狸佯裝出懵懂無知的模樣,乖巧趴回施黛身上。

因為在鎮厄司當差,施黛身上常備金瘡藥和小刀,這會兒毫不猶豫掏出一把短匕,刀鋒淩厲,橫在指尖。

血蠱這東西顧名思義,會讓江白硯渴求她的鮮血,就像吸血鬼的本能沖動。

然而吸血鬼的故事大多伴隨淒美的糜麗之感,男女主要麽咬手指,要麽啃脖子,曖昧得難舍難分——

與她和江白硯的相處方式差了十萬八千裏。

先不說大昭講究男女大防,就憑原主對江白硯滿心戒備的態度,也絕不可能讓他碰自己。

每每血蠱發作,都是由原主割破掌心,將血液滴在杯中,交給江白硯。

主打一個非接觸式隔離。

從記憶中看,割破手掌只是一眨眼的事,但真做起來……

施黛握刀的右手微僵。

她生活在風平浪靜的二十一世紀,受過最嚴重的傷,是切菜時不小心割破手指,以及八百米跑時摔了一跤。

每次看吸血鬼相關的電影,施黛腦子裏閃過的第一個念頭不是浪漫,而是好疼。

一個好端端的人,被當作鴨脖啃,能不疼嗎。

看出她的躊躇不定,江白硯輕笑一聲,遞來一把明晃晃的黑金小刀:

“此刀鋒利。施小姐只需用它劃破指尖,再將刀交還於我便可。”

施黛:“指尖?”

指尖就那麽點兒血,怎麽滴進杯子裏?

她微微一愣,一仰頭,望見江白硯輕顫的長睫。

他顯然疼得厲害,眼底沒什麽笑意,下唇不知什麽時候被咬破,露出一個紅艷艷的豁口。血漬散開,落在唇邊那顆小痣上,格外醒目。

像是無聲的催促。

見他這副模樣,施黛哪裏敢耽擱,手起刀落,在指尖割開血口。

疼痛如期而至,卻比不得江白硯正在承受的半分,將黑金小刀遞給他時,施黛忍不住想:

如果她是江白硯,肯定早就哭得沒了力氣。

接過小刀,江白硯垂頭,將沾染鮮血的刀鋒銜入口中。

薄唇抿起,舌尖觸到刃上滾燙濃稠的液體。

好似貓咪舔舐溪水,他眉眼低垂,將鮮血卷入舌尖。

施黛看著他的動作,莫名生出怪誕的錯覺,仿佛江白硯並非刀尖舔血,而是在塗抹口脂。

因為太疼,他的唇色淡而薄,此刻輕輕抿起,染著刀刃上的殷紅血珠,像是刀鋒開出的灼灼桃花。

察覺她的目光,江白硯掀起長睫,同她四目相對。

施黛看得大大方方:“江公子,好些了嗎?”

喉結滾動,咽下血珠,江白硯揚了下嘴角。

他被疼得沒什麽力氣,靠在窗邊微微頷首:“無礙。多謝施小姐。”

施黛正在給指尖的血口塗抹金瘡藥,不習慣疼痛,輕嘶一聲:

“沒事就好。江公子血蠱發作,為什麽不來找我?若非我與青青路過此地,你豈不是要疼上一整晚?”

江白硯不置可否,看向她手指上的傷痕。

她劃得急了,傷口有些深,但於他而言,連輕傷都算不上。

僅僅這樣,就能讓她覺得疼嗎?

“對了……我不是有意闖進江公子院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