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第3/5頁)

和之前兩層魘境相比,這孩子年紀最小,大概只有七八歲。

施黛恍然想起,江家被滅門後,江白硯曾獨自在外流浪,後來才被邪修所擄。

父母雙亡,身如浮萍,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又能做到什麽。

遠處的男孩吃完了粥,把瓷碗揣在懷中。

冬天太冷太冷,時近除夕,冷風如刀割。他無處可去,只能蜷縮在不起眼的一角,試圖擋下瑟瑟寒風。

除了排隊盛粥的人,廟裏還有三三兩兩、結伴同行的香客。

男孩的視線流連不定,怯怯打量每一個經過的行人——

他身邊的生機太少,也太寂寞,看著其他人,仿佛能從中汲取一絲溫度似的。

最終,他的雙眼頓住。

一家三口從菩提樹下談笑走過,一片碧綠菩提葉悠然墜落,停在小女孩發間。

娘親笑著為她拂去落葉,爹爹也伸出手,拭去她鼻尖的一抹雪屑。

女孩純然無邪,咬了口手中拿著的糖糕,同爹娘歡歡喜喜談天說地,笑音清脆如鈴。

他就這樣一動不動,緘默看著三人走過。

很久之後,似是下定決心,男孩眺望大殿中無悲無喜的佛陀,祈求般,輕聲說了什麽。

距離太遠,聽不清他喃喃低語的內容,施黛攥緊右手。

有那麽一瞬間,她不敢去看江白硯的神色。

在這時,江家已被滅了滿門。

“這是被邪修擄掠之前的時候。”

江白硯笑道:“讓施小姐見笑了。”

施黛趕忙擺手:“沒有沒有。江公子,這層魘境如何破?”

江白硯眉目稍斂。

他沒想過,魘境裏會出現這天的景象。

這是江家滅門後的第一個冬天,他活得好似過街老鼠,要隱藏江家人的身份,要隱藏身為鮫人的事實,還要竭盡所能活下去。

一切都稀松平常,沒有刻骨銘心的劇痛,也沒有翻天覆地的驚變。

他只是來寺廟盛了一碗粥,白粥寡淡無味,他看著那一家三口,心裏想的是……

冬寒清冽,覆在臉上,像是鍍了薄薄的霜。

江白硯垂眸笑了笑。

想起來了。

他當時,想要一點糖。

只想要一點糖。

闔家團圓,美滿安康,他連做夢都不敢去奢想。

可惜這個願望沒能實現。

神佛高高在上,他的心願又太卑微渺小,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引不來關注。

“糖。”

施黛:“欸?”

她記得江白硯不愛吃甜膩的糕點,更不吃糖。

當初給他買過一個糖人,江白硯拿在手裏好一會兒,始終沒吃過一口。

“他想吃糖。”

江白硯淡聲道:“施小姐在此靜候就好。我去買些。”

就只是……這樣?

微微一怔,施黛脫口而出:“糖的話,我有。”

她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個精致錦囊。

這是給施雲聲準備的糖包,裏面有各式各樣口味不一的糖丸。

之前在蓮仙的玉門前,施黛就是靠它偽裝成定情信物,才能展開一場狗血大戲,打消靈童的懷疑。

“去找糖鋪太麻煩了,就用這個吧。”

施黛將它放在掌心掂量,裏面還有不少糖丸:“不過……應該如何給他?”

江白硯勾唇:“施小姐為他送去便是。”

他很難對那孩子款語溫言。

施黛默不作聲,扭頭瞥他

與曾經孤苦無依的幼童不同,江白硯如今已是鎮厄司中數一數二的劍客。

他很強。

理所當然地,不會希望受到同情與憐憫。

設身處地想想,施黛小時候,也有傷心難過的時候。

被師長責罵,因為挫折而郁郁寡歡,或是生病受傷悄悄掉眼淚——

比起江白硯的過去,這些都是很小很小的事。

即便如此,倘若被旁人看見,施黛也會感到不好意思。

她不喜歡旁人投來同情的目光,更不願被人施舍,江白硯一定也是。

如果由她將糖包遞給小孩,再對他說些安慰的話……

大概會讓江白硯難堪。

“不如這樣吧。”

提著錦囊上的繩帶,讓它在指尖輕盈轉了個圈,施黛說:“他方才,不是在求佛嗎?”

江白硯一頓,循聲望向她。

這姑娘在長袖口袋裏搗鼓片刻,低頭時看不見神色,唯有額角一綹發絲翹起,隨風晃動。

施黛擡頭,層疊如花瓣的袖口倏然綻開,隨她伸手,露出一截瑩白腕骨。

她手裏,是張風符。

*

隆冬的廟宇蒼然負雪,上下一白間,墻角菩提樹是唯一的綠。

吃完熱粥,腹中疼痛得到緩解,男孩挪了挪發麻發冷的雙腿,準備起身離開。

他不知自己應當去往何處,可這樣臟兮兮地留在廟裏,玷汙了潔凈之地,讓他心生愧疚。

右手扶上墻角,小腿用力。

剛要站起,不知怎麽,頭頂襲過一陣微風。